正文  第三十三章 風雨如晦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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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沉的夜色下暴雨如幕,幕後緩緩走來的是一隻鐵軍。烏黑鋥亮的盔甲在大雨澆灌下整齊劃一地行進,顯得益發沉重。連日的行軍,將士和戰馬都已疲累不堪,突襲而來的暴雨更加重了這種疲憊。六月中的氣溫隨著狂風暴雨降下,濕漉漉地帶走人身上的體溫。鄭王騎在馬上,臉色冷峻,霍風麵無表情地緊隨其後,荀舉在旁擔憂地看著鄭王兩日來鄭王並未很好地休息過。主帥的精神此時正是甲士的明燈,但荀舉看著鄭王愈來愈蒼白的臉色,欲言又止地想要勸阻。鄭王似是覺察到,頭也不回地道:“荀舉,照此行軍,幾時可到太原?”荀舉摸了一把臉上的水道:“殿下,明日即可抵達太原。”鄭王任由雨水衝刷鎧甲,道:“明日離城二十裏紮營。”
    雨急切間不見幾時才能停住,落下密密麻麻如同繡針,摔在身上、甲上、地上,又渾成豆粒。鐵甲戰馬哢哢地在這場暴雨中來了又走,夜路漆黑。
    太原城在這漆黑中亦是無眠,薛文孝連夜去了晉王府,請了晉王和王妃冒雨過來驛館。寧厲和公孫忠毅,還有宗武,陳五,雷瑀則是一道在暴雨中又檢查了一遍太原布防。等到寧厲轉回驛館,晉王和王妃已經回王府,薛文孝一人在客堂內,倚著憑幾不知在想些什麼。寧厲站在長廊上,撣了撣身上的雨水,脫鞋進了客堂,在薛文孝身旁坐下,道:“王妃殿下去見了劉紹?”薛文孝點點頭。寧厲道:“他被說服了?”薛文孝不在意地道:“是啊,晉王妃的功勞。”寧厲想了想,還是問道:“那你……未曾再拿劉紹的家人威脅他?”薛文孝不妨被這麼一問,笑道:“溫舒,你真是……”寧厲皺著眉看著薛文孝道:“這有什麼好笑?”薛文孝道:“我怎會真拿他家人如何?那次也隻不過是嚇唬嚇唬他而已。”寧厲臉紅道:“我……不知竟是如此。”
    薛文孝止住笑,探身向前,注視著寧厲道:“溫舒,在你心中我是如此不堪麼?”寧厲道回避薛文孝的眼神道:“我不清楚,景元你總是在意結果。”薛文孝輕笑:“難道事情不是都求一個結果麼?”寧厲看著薛文孝道:“從來有因才有果,難道不該看重取得此種結果的過程和手段麼?”薛文孝想了想道:“可是隻有結果才是被記錄下的。譬如人老而死,後人每一念及,盡是其老朽之態,誰人會去想此人也有強壯年輕之時。也如國過往朝代更迭,每一提及乃是其晚之腐朽,即使有過中興又能如何?他還是毀滅了。”寧厲道:“這不是一回事,無從類比。我隻是想知道若是景元你想做成一件事,其結果雖是利國利民,是否會有些極端的手段?即使手段不仁不義,你也會用,是麼?”薛文孝思量片刻,正色道:“我此刻無法回答你。溫舒,若不碰到此種情況,哪會知當用何種辦法去達成結果?”
    片刻,寧厲歎氣道:“謝謝你,景元。”薛文孝奇道:“溫舒謝我何事?”寧厲道:“謝你如實地回答,不是敷衍與我。”薛文孝笑道:“你又如何知曉我不是騙你呢?”寧厲道:“我相信你並不會騙我。我想你不會讓我失望,不是麼?”薛文孝並不答話,心中卻思緒萬千:以後或許會讓你失望也不定。
    兩人沉默良久,薛文孝道:“不論如何,劉紹能答應配合我們行動市中事件幸事。”寧厲點頭表示讚同:“太原的布防還是有欠,兵力不夠用來防守。目下也隻能死守不出。”說著朝外麵忘了一眼道:“這場雨不知幾時才停。雁門守備的援軍不知會否堵在路上。”薛文孝道:“雁門守備並不需要擔心,最遲明日午時也該到了。公孫家的人向來守信。”寧厲道:“就看明日了……”
    河東道的雨水落得歡暢,但卻無法澤被京畿道,長安的困窘正步步逼近。世宗看著倉曹、戶曹的承報,眉峰聚攏,不得舒展,再看於泰的奏報,大臣的彈劾,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要考慮的是在太多,顧慮的也良多。於泰的做法或許可以一解燃眉之急,但若開先例,實在後患無窮。世宗又看了一遍於泰關於柴氏的闡述,乃是累世經商,遂成今日盛大,非議也頗多。可惜,那些非議大多是士族門閥的偏見,見不得經營末業也能如此興旺,甚至比得過自以為是貴族的世家大族。
    “貴族?”世宗隻覺得諷刺,這世上隻要有他皇室一家為世襲貴族就足夠了,根本不需要其他。想到此處,世宗憤憤鬱悶糾結於心。再看文書,隻覺得甚難下手,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尋太師來商議,傳令內侍去通傳。雖說世宗有事還是會請教範成,但相較以前,世宗總覺得即便是自小就教授學業的老師,此刻也似乎變得無法絕對地信任。世宗有些懷念寧厲和薛文孝的存在,有些事要靠老臣的經驗,有些事卻需要年輕人的熱情和直率,世宗忽然有想起寧厲似乎並不多麼直率,心間輕笑。
    範成急匆匆趕來太極宮,太極殿內焚燒著龍腦,世宗在上位坐著。範成謹慎地行過禮,道:“陛下有何難處?”世宗無奈道:“還是於泰之事。”範成道:“我知殿下顧慮,但老臣以為可以通融行事。眼下長安亦是短米少糧,度過眼下難關要緊。”世宗考慮良久,道:“我亦知現下已經別無辦法可想,常平倉,左藏庫存皆不能眼下之急,三吳之糧又因鄭王叛亂阻截在道,急切不可得。唉……或許也隻有如此了。”範成聽得,已是明白世宗心中早已有了打算,順勢道:“是,陛下,請趕緊下敕令給益州太守於泰,全權辦妥此事。”世宗道:“恐怕過不了杜高這一關。”正說到杜高,外間內侍竟是報杜高晉見。世宗和範成皆是一驚。
    太極殿的燈火向來通宵達旦也是十有八九,就如現下,皇帝和朝中最重之臣都在這殿中,世宗看著杜高帶來的馳報,署的是河陽三城節度使下刑拘和副使的名字,這兩人倒是有些映像,曾聽得賈質提起過。閱畢,世宗已是喜形於色,連道:“好!好!好!”範成接過看,道:“丞相何事接得此急報?”杜高道:“就在方才。才一接到就急忙送來了,還未曾看。”範成聽杜高還未看,於是將急報遞了給他,杜高細細看過,道:“果真是好!這兩人不愧是青年才俊!該重用之。”世宗道:“是該重用。如此人才埋沒豈不可惜。能以數百之兵一舉控下洛陽,幾人能有此膽識和勇氣?”範成也道:“也多虧無華能識才,得此二人。”世宗正在高興,道:“無華也該重賞。”
    杜高不做附和,問道:“陛下,不知另一封奏報是何內容?”世宗亦是忘了還有第二封急報,驚得度該提醒,拆開信筒來看,還是洛陽來的,書名依舊是那二人,但內容卻讓世宗不忍聞。吳回也並不是特意要將賈質殉城之事單獨承報,隻是因為當時得知此事,先前的急報已經封好,於是又寫了一封。
    見世宗一時喜色盡褪,範成和杜高不知是何事,世宗沉痛地道:“這封還是不看了。”說著將急報輕壓在幾案上,道:“無華怕是無福受賞了,他……已在潞州殉城。”範成隻覺得如雷轟頂,對於半百無子的他來講,賈質作為學生,侍奉在旁,猶如親子。範成勉強撐著問道:“陛下,這……無華他真的?”世宗點點頭道:“太師節哀。”杜高心知賈質和範成的關係,此時隻當睜眼瞎。但賈質的死到底是個損失,不論是對目前局勢還是國之良才。
    世宗吩咐了黃之恩送範成回府,杜高還留在太極殿,世宗道:“丞相,讓中書舍人擬道敕旨,準益州太守於泰全權行事。”杜高果然反對道:“陛下不可!”世宗卻阻斷了他的話道:“你不願意我也知道,但目下狀況一日比一日艱難,長安兩米不足供應,戶曹的奏疏上寫著一匹絹才得一鬥米,饑饉日甚,若是真的端了糧,事大事小,丞相可分的清楚?其餘的話也不用說了,明早我希望見到敕旨。”說完這番話,世宗就離開了太極殿,獨留杜高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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