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傾天下》 第二部 寒雲漠漠煙如織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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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阿奴裝扮成賣藝的流竄藝人,阿奴還是原來的樣子,我將臉塗黑,換了一聲粗布男裝,假作是他的馴師。以前深居繁逝,外麵什麼樣的光景都不清楚,現在看到邊城廢棄,民房坍圮,卻是真實地感受到兩國戰事吃緊,戰火燎原之勢不見遏製,反而愈加擴大。玉笙照我說的帶了繁逝的侍女,當著耶曆弘的麵擁著我舊時的衣物痛哭,耶曆弘一時不忍,就分給她們一些錢糧,各自遣散了。
玉笙按之前安排好的路線,以特殊的接頭暗號找到我們。這一見不啻於九死一生後的重逢,玉笙緊緊地攥住我的手,哭得涕淚滿裳,然後又雙掌相合地感謝老天,護佑著我讓我度過此劫。
胤朝嫁來的宜睦公主,在北奴艱辛輾轉地活過五個年頭,終於熬不住了芳魂遠逝,那麵在繁逝祭祀堂孤獨地立了五年的靈位終於實至名歸,我也終於可以擺脫宜睦公主的身份。
我回望繁逝,矮小的雲坪山在群山橫亙綿延中已經看不見了,更何況繁逝。在解脫的快意流遍全身的同時,有淡淡的失落從心底氤氳升起。從今日起,我不再是顏相千金,也不再是宜睦公主,一切皆在我跳崖的那刻成為前塵往事。說實話,我現在像極了一個保留著前塵記憶的來世之人。
我偕同玉笙和阿奴回到胤朝邊境集州、寧州一帶,相比戰火不斷,百姓逃離的錦溪、通州、盛庸,這裏相對的要太平、安寧一點。我還未做好以後的打算,想在這裏先落腳一陣,我不想去集州,於是就在寧州城中,出錢頂下了一家因主人南下而要脫手的店鋪。
那人賣給我的是一個門麵的小鋪子,經營布匹生意,他因急著逃命,挑了幾匹質地優良的布帶走,別的都給我剩下做生意,算是他高價賣我鋪子的補償,這裏前門是鋪子,後麵就是人住的居室,這裏布置設施十分簡陋,勉強還可以讓人住下來。
不過我買個店鋪也不是為了做生意,隻是為了掩飾身份罷了。在寧州時,沒有侍女侍從,洗衣、做飯、打掃樣樣都要自己動手。玉笙知道我做不來這些,就默然地將所有的事都承擔下來,若是有重活就指點阿奴去做。
一日,我陪著玉笙在寧州城裏的溪水邊浣衣,我與玉笙同去,可是玉笙卻不許我碰水。我看見她將衣服平攤在一塊石頭上,借著溪水下流的勢頭,一下一下用木槌敲著,隨著她的動作粗布頭巾下有幾縷碎發滑落,貼著她微微有些汗意的臉龐。
“玉笙,我來幫你吧。”我卷起袖子。
玉笙看著我“撲哧”一聲,輕聲道:“別別,小姐,您這輩子都沒有浣過衣,手上皮膚嬌嫩,定然受不了這浣衣的皂莢粉。況且水冷,您就算了吧。”
“玉笙。”我佯裝嗔怪道,“你這是在變著法子說我無用呢。”
“沒有。”玉笙有些委屈地辯解,見到我臉上的笑意,明白我在同她說笑,也是佯怒地瞪我一眼,又去專注地捶她的衣服。
過了一會,玉笙又想到什麼,在我耳邊輕輕道:“小姐,求求您回去吧。我們主仆兩人現在假扮成夫妻,試問哪家有妻子洗衣相公還陪著的,人家見了難免疑心,您還是回店鋪去。”
我笑而不答,同在浣衣的還有好幾位寧州城中的婦女,看上去都上了些年紀,倒是沒有注意到我們,顧自圍在一起絮絮說著什麼,神情隱秘。
其中一個粗布藍衣的婦人說道:“這年歲真的沒法過了,俺和俺家相公商量著也南下去了。俺們這些老太婆不打緊,隻是家裏有年輕女兒媳婦的要當心……”說著聲音小下去。
這時開口的那位我認識,就是住在隔壁的黃大嬸,她蹙著皺得核桃一樣的嘴,念道:“俺就叫俺家閨女好好地在屋裏待著,千萬別出來露麵,也是怕這世道……”
她們說得有上文沒下文的,但我聽著心中也大略有些明白了,戰事迭起,邊境混亂之際,常有駐紮的軍隊假以威勢,擄掠當地良家女子到軍營中肆意淫樂,這樣落魄軍營的女子稱作軍妓。通常說每朝每代都明文規定,勒令軍隊所經之處不許擾民,供軍人使用的軍妓一般是由帝都城外窯子中的窯姐,還有抄家獲罪官員的女眷充當。但是非常之時,這條明文不過是形同虛設。
我曾從耶曆赫那裏知道此次胤朝領兵的將軍是林桁止,想來心中有些氣憤,桁止竟然如此放縱手下。但是細細思量,也覺出桁止處境的為難,胤朝經兩代外戚王氏與薛氏把持朝政後,是斷斷不允許後起之秀的林氏在朝中獨大,林桁止身居大將軍之位,其下還設有四位副將,皆是直接服從於天子皇命。如此掣肘之下,憑桁止之力很難完全彈壓住手下的那些人。
“小姐。”玉笙在我耳邊輕聲問道,“她們再說什麼?”
我露齒一笑,“不過是軍營中一些齷齪的東西,你聽不懂也罷。”
“哦。”玉笙聽話地應了一聲,垂頭繼續浣衣。
“嗨,顏相公。”那個黃大嬸拉開嗓門向我們這裏吆喝一聲,我愣了一下,後來才覺察到這聲“顏相公”喚的是我。
黃大嬸“溜溜”地上下看了玉笙一眼,口齒碎碎地說道:“你家媳婦還年輕,模樣也不難看,你可千萬當心著點,別讓她隨便出來了……”
我與玉笙聽了都有些尷尬,勉強笑著點頭,那黃大嬸說完就不管我們了,顧自和那些婦人又拉起家常。
“小姐……”玉笙一不留神,手中的一件衣服被下流的溪水衝了下去,她輕叫一聲,“哎喲。”
“我去撿。”我提起衣服輕快地跑過去,這裏水流緩慢,而且溪水極淺,漫上來隻沒到腳踝的上麵一點,我伸手就將那件衣服抓住了。
玉笙卻是在岸邊急得很,為了不暴露身份,硬是將一聲“小姐”咽回了肚子,喊道:“快上來,本來身體就不好,莫弄得病了。”
“好了,好了,這就上來。”我清妍地朝她笑,梨渦淺現,一步一步趟水回去。
這時,遠處水聲飛濺起輕靈叮咚,有一俊美少年騎在青驄馬上,一身白袍愈加襯得容顏如玉,儀態清冷高貴,手執韁繩漫無目的地讓馬從溪水上踏過。
奕析,我心下一驚,那件手中的衣服又被水衝走。
“唉,小姐。”玉笙還沒有注意到奕析,“衣服又被衝走了。”
“別說話。”我急著一邊上岸,一邊示意她噓聲,上岸後我一把拉過玉笙,“我們快走,這些東西都不要了。”
玉笙覺得奇怪,指著放在木桶中衣服,疑惑道:“怎麼回事呀?難道這些也不要了?”
“快走。”我急道,拉著玉笙就往我們住的店鋪跑,絕不能讓高奕析看見我,發現我還活著。
“嗒嗒”的馬蹄聲從身後自遠而近地傳來,玉笙低著頭蹲了下去,他從我身邊經過時,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我現在一身粗布尋常男裝,臉上還塗得黑黑,驚鴻一瞥中他應該沒有認出我,接著他騎馬與我擦身而過。
聽到馬蹄聲再次遠去,我長長地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