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傾天下》 第二部 紅消翠減物華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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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宮室殿宇、街巷市井之間的號哭爭議聲,透過覃吉山龐大的山脈,聚攏向雲坪山,緊接著悲涼就傳入了繁逝的重門深院中。
耶曆赫駕崩,因其子尚幼,由其弟耶曆弘繼位。
我聽到這晴天霹靂般的消息時,整個人一怔,然而更加令我驚心的是:他不是正常的病逝或是別的,他是死於圍獵時一支箭的誤殺。我當時心中細細揣測著,就明白了大概。翁戌一族對耶曆赫的不滿早而有之,卻是因著結為秦晉之好,多年隱忍未發。現在接著女兒綺婭的事作為由頭,表麵上沉浮,背地卻暗送秋波給王弟耶曆弘,與其謀劃接圍獵之際刺殺耶曆赫,然後名正言順地將耶曆弘扶上國君之位。
如此琢磨一番,我頭頂上已是密密地滲出冷汗,耶曆弘為了向翁戌一族示好,廢掉原配,立其嫂芙娜為王後。叔嫂對食,這個在中原人看來是倫理不容的,然後在北奴,兄死弟承是再尋常不過。然而令我最驚愕不是這個,而是芙娜居然願意,而且她隻提出一個條件,就是讓耶曆弘打消將我也占為己有的念頭,而是讓我為耶曆赫死殉!
責令宜睦公主殉葬的旨意傳到雲坪山繁逝,這座年代久遠的小小別院上下都沸騰起來。
我感覺像是被淩空澆下一盆冷水般渾身冰透,身邊的侍女侍從都忍不住跪在屋裏抽泣,兩側的肩膀一聳一聳,他們應該也知道這種從北奴密宮直接傳出的旨意是無法更改。
玉笙哭得更是像淚人般,眼睛紅腫得像桃子突了出來,牽扯著我的衣袖斷斷續續地哭道:“小姐的磨難為什麼就這樣無窮無盡!”
我當時心緒繁亂,頭腦中蓬蓬亂的一片。我怎麼也想不到,最後要我死的人是芙娜。在北奴軍營中初次相見時那個開朗熱情、心無城府的小姑娘,花苞般嬌嫩的年紀,深泉般澄澈的性情,現在竟是咄咄逼人地隻想要我的命,如花苞也好,如深泉也好,如果沒有養在深山深閨,在紛繁蕪雜的塵世鬥爭中,終是免不得被玷染。
“玉笙,你莫哭。”我勉強忍下淚道,寬慰道:“這次若是我命大就闖過去了,如果闖不過去,那麼此生的苦難也就可以結束了。”
“小姐……”聽出我話語中的消極,她死死地咬著手絹不說一句話,但是大滴的眼淚還是“吧嗒”地直往下掉。
我疲倦地抬頭看著天際的風起雲湧,黛青色的雲團急遽變幻後終於延綿成天際的一垂暮色,天上浮雲如白衣,斯須改變如蒼狗。世間一切事,卻是翻雲覆雨等閑間。
從密宮中傳出的旨意中勒令我在耶曆赫大殮之日,與梓宮同往覃吉山脈處的北奴王陵,讓我在其墓室自盡後,收殮於其側的棺木,然後隨從就會築土封門,將我永生永世釘死在裏麵。
一夜之間,繁逝中大小房屋都懸掛白綾,蒼莽天際下一座慘白色縈繞的院落,無言在昭示它的新一代主人大限將至,化作香塵在漠北朔風中湮滅。
繁華逝盡逐香塵。
原是極好的一句詩竟成讖語,成了每個入住繁逝的公主難以擺脫的宿命
我手指輕輕拂過素白的陪葬禮服,一支支冥燭在青銅座上落下點點迷離的白淚,滿室的白幾乎刺得眼睛睜不開。厭煩了他們嗚嗚咽咽的哭泣,有幾分是在哭我?更多的是在哭自己命苦。我揮手屏退眾人,隻留著玉笙在身邊。
此時,未經我的允許,門“吱呀”一聲開了,我忍不住蹙眉,後來才看清來人竟是綠蘿姑姑。
“他們方才跪在這裏哭哭啼啼,簡直哭得我心煩。不知道我真的死了哭得有沒有這樣傷心,還是在我跟前時哭給我看看,也算盡了主仆之誼。”我一勾唇角淺笑,“姑姑來的真好,陪我出去走走。玉笙,你留下將衣服收起來。”
繁逝的夜靜得永遠像沉在瓷盞底的深碧茶葉,除非有人刻意地攪動了它,否則就是一直無聲無息。
“公主……”綠蘿低低地喚了我一聲,“芙娜小姐又為何非要將你逼上絕路呢?”
“她恨我啊。”我輕描淡寫地說道,“她覺得害死他的人是我,我就應該為他殉葬,也不算枉費了此生他如此愛我。”
我看向她,怔忡問道:“姑姑是想問我此刻心中有什麼打算嗎?”
綠蘿點點頭,眼神飄忽一下又變得堅定,字字頓頓道:“公主,隻要您自己不想殉葬,就一定會有逃出生天的辦法。”
“哦。”我輕聲應道。
“有一件事值得謝天謝地,就是宮中傳出的旨意隻要求公主到了王陵後才自盡。”綠蘿眼中閃過一抹亮色,“而不是立即賜予白綾、匕首,讓您在繁逝自我了斷。這樣一來,從王宮到王陵,途經鷹斷峰,莫雲峰,還有澤丘一帶,五六十裏的路程,中間會出現什麼變數還是說不準的。”
笑意仿佛朦朧白水邊的一叢萋萋蒹葭,凝結著微寒的霜華,“的確,有什麼變數是說不準的,難說就算到了王陵入口還尚有轉圜餘地。”說話間我心中已在暗暗計較。
綠蘿焦慮地問道:“公主,可有主意?”
“沒有。”我朝她搖頭,隨即又慧黠一笑,“有,隻是太過冒險而且存在紕漏,我不敢用。”
綠蘿倒是被我這樣曖昧不明的態度逼急了,顧不上主仆之分薄責道:“什麼時候了,公主還盡說這些話,皇帝不急太監急。”
“姑姑莫心急。”我靠近湊在她耳邊,“我們回房後再細談……”
我停頓一下,“把阿奴給我喚來。”
我與綠蘿正說著話,聽見左側的院落聲響大了起來,還有不少人在慌亂地進進出出。我修整容色,沉聲問道:“那裏怎麼回事?”
一個附近的小侍女見我正好手指著她,“噗通”一聲跪下,顫聲答道:“回稟公主,是病了有些日子的舒爾姐姐沒了。”
我聽得沒什麼印象,許是在外院中打掃的一個粗使丫鬟,我自嘲地歎道:“病了一些日子就熬不住,我以前纏綿病榻了四年卻活了下來。”
那名侍女圓盤臉上堆滿了諂媚,“公主您可是千金之軀,哪是一個粗賤的丫鬟可以比的。而且公主病的時候,繁逝上下無不提著一萬個小心伺候著,當時合罕放下話來,若公主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這些侍候的人都要殉葬。”
殉葬,我聽得渾身一個泠泠的激靈,臉色漸漸有些難看。
那侍女自知說錯了,跪在地上狠狠地抽自己嘴巴,顫得更加厲害,磕頭道:“公主……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罷了。”我不耐煩地揮手,“你傳話過去,這件事不許再聲張,若是膽敢在吵嚷,一定嚴懲不貸。我跟舒爾雖地位懸殊,也算是同病相憐,本公主會親自打理她的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