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傾天下》 第二部  零落成泥碾作塵6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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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我有身孕之後,耶曆赫幾乎是天天腳不著地跑來我這裏。問我這個好不好,那個舒服不舒服。惹得一群侍女在背後悄悄地笑他,她們的合罕已經是四個孩子的父親了,可是此時卻是像初為人父那樣緊張激動。
    相比之下,我倒是靜默許多,盡管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閑來無事悠閑地翻閱書籍,或是在繁逝後庭中疏落的梅林中走走,不過為祭祀堂中的蓮花長生燈添油的事,是斷斷不肯讓我做了,生怕萬一不慎傷到了我與腹中不足月的孩子。
    那幾次,耶曆赫又提出了讓我回宮,他生怕在外麵不能時時相見,會有什麼閃失。但是我還是一再地推諉,那次他卻是執意不肯再順著我,又怕做得太強勢惹惱了我。於是溫言軟語地勸我待到腹中胎兒長穩之後就回宮。
    以往一直在喝的藥也停了,換成了安胎的補藥。我還是忌苦,這時玉笙總會笑盈盈地勸我:“小姐,權當是為了小王子。”
    聞著藥撲鼻的苦澀之氣,我曾經讀過《藥典》,大致推測一下裏麵應有黃芩、桑寄生、當歸、艾葉、地榆等幾味藥物。其中黃岑是用來清熱燥濕,涼血止血,緩解懷胎蘊熱之胎動不安,桑寄生多用於肝腎精血虧虛之胎動不安、胎漏下血。雖然綠蘿姑姑與守在繁逝的禦醫談論時具是回避了我,但從耶曆赫偶爾生出的愁容中,我也漸漸猜測到一些。
    我素來體質羸弱,嫁來北奴後又纏綿病榻多年,近年來雖然好轉,但是沉屙難愈。以我現在的狀況是不適宜有孕的,此時身孕隻會加重我身體的負擔。連自己的身體都未調養好,更不用提孩子。
    我盡量地都不讓自己去想這些,就像當初嘉瑞耗竭最後的心血寫下了離殤,唯淡然地留下一句:等著有緣人。我現在每日清晨起來雙手合十地為孩子祈福時,也是懷著這樣的念想,若是有緣,就讓我跟孩子相見。
    月漸西沉,星垂四野。又到了日出山嶽,霞照盈空。
    我在繁逝五年,從養病,到現在的養胎,隻要我不閉目塞聽,外麵的風聲就會點點滴滴地進入我的耳中。爹爹已經啟程去了帝都,他是有事而去。但原先在北地的胤人,甚至定居已久的也拖家帶口,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北奴境內,胤朝與北奴和盟時約定的互市,自從前年戛然而止後,就一直中斷著。
    腦海中忽然就想到,堅壁清野,吹角孤城。天際滾滾濁雲排空,濯濯空山之上草木肅穆。爹爹的那一句還若有若無的縈繞耳邊,“現在的形勢比豐熙末年好不了多少。”
    我闔眼半倚在一張軟塌上,黛爾用力均勻地一下下為我捶著小腿。見我容色清愁,於是說道:“夫人,可願意出去走走嗎?透透氣,散散心也是好的。”
    “黛爾。”一旁奉茶的卓爾杏眼橫瞪著她,“你難道不知道嗎?現在外麵亂糟糟的,還透什麼氣,散什麼心,夫人和小王子有個閃失可是你擔得起的?合罕一再地勸夫人回宮,也是擔心著繁逝這裏守衛薄弱,萬一保護不周怎麼辦?”
    黛爾調皮地吐吐舌頭,俏皮說道:“隻在這附近怕什麼,邊境上再亂也亂不到我們這裏來。這裏也太沉悶了,萬一憋壞了小王子也是不好的。而且人出去之後,讓房子也好透氣。”
    “你還嘴硬。”卓爾銀牙切切道:“你自己嫌悶,哪回跑出去遛馬是攔著你的,好端端地攛掇夫人做什麼?”
    我睜開眼睛,指腹輕揉太陽穴,和顏笑道:“你們這般吵吵,想沉悶都不行了。”
    黛爾撲閃著明亮的大眼睛一笑,說道:“夫人不常笑,但笑起來真真的好看。”
    “夫人,覺得悶嗎?”卓爾問道,“要不要奴婢把阿奴叫來,給夫人來段雜技解悶。”
    “不用了。”纖纖玉指覆上右側光滑柔嫩的麵頰肌膚,久未嚴妝,卻益加細膩,透著如冰雕玉琢的清涼,臉上還有些微躺著時壓出來的紅印子,我神色慵懶地吩咐,“備車,我要出去。”
    從繁逝出去,我隻攜了玉笙,卓爾黛爾寥寥三人,還有一名駕車的粗使喚。粉麵油壁大車外罩了一層厚厚的密實氈布,人在車裏一絲風也不透進來。
    我有時漫意地隔著透明琉璃的窗子向外看,多數時候還是靜靜地靠著閉目養神。不知這樣走了多久,恍惚中才記起,這好像是我五年中第一次走下繁逝所在的雲坪山!此時我自己想想也是不可思議,如此不願被禁錮、歡喜自由的我,竟讓自己關在雲坪山五年,別人關不住我,而那個關了我五年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
    我淡淡地歎了口氣,額前密密的如闌幹般垂下的碎發遮住我的眉眼,但如此微小的情緒起伏還是落在了玉笙眼裏,她忙問道:“小姐,是不是不舒服。”
    我搖頭,此時聽得“籲”的一聲,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怎麼回事?”我揚聲問道。
    卓爾看了眼車外,朝我說道:“夫人,車夫說再往前就要接近邊境柯爾一帶了,不如我們現在返回吧。”
    我眯著眼看外麵高遠天際黛青色的雲團,緩聲道:“繼續往前,我不想停。”
    卓爾“哎喲”怨尤一聲,終究還是拗不過我。我在馬車中略坐了一會,轆轆的車輪聲就又響了起來。接近邊境時,我特意從馬車的暖廂中出來,站在車前的軾木上極目遠眺,這裏與五年前沒有多大的差別。稀稀落落地有幾處白色氈布圍成的人家,經過久遠的風沙侵襲,那白色漸漸頹然地發黃,像是被棄置在沙礫堆中的白鵝卵石。時而有麵色黧黑,臉上皮膚被風吹得幹皺的人從其中出來,有些會好奇地打量這輛高大的馬車,更多是視若無睹,自己忙自己的活計。
    從這裏再向前就是荒蕪沉寂的戈壁灘上,廣袤卻瘠薄的土地上散亂著一蓬蓬枯萎衰敗的駱駝草,嶙峋的怪石星羅棋布,我想到當年蕭隱救我出北奴軍營,也是將我送到這裏。
    舊地重遊,我的唇角勾了一抹頗有意味的笑意,如果早知道今日,他會不會覺得當初真的多此一舉。當初,他花心思救我是白費的;當初,我拚命地要逃離北奴,回到胤朝也是白費的。
    那麼多的白費,現在想想也罷了。不經曆那麼多的白費,年少倔強的我,又怎麼願意甘心,像現在這樣,手不禁覆上了平坦的小腹,隔著重疊的衣衫好像可以隱約感覺小小的一顆心髒在跳動,不知是我的幻覺,還是母子間與生俱來的心脈相連。總之他的存在,讓我感覺心安。
    此時玉笙走出來,伸手為我緊了緊白狐裘衣的領口,笑吟吟地道:“現在小姐萬事都要小心些,畢竟現在身子可不是小姐一個人的了。”
    “玉笙。”我會心地點頭,隨即握緊她停在我領口的雙手,垂首低語道:“時至今日,從大胤到北奴五年間,真的隻有你不離不棄地陪著我。”
    玉笙的眼眸中綻開一星亮色,亦是緊握我的手,“玉笙是小姐的人,小姐到哪裏玉笙就到哪裏。”
    “嘻嘻……”忽聽聞曠野上傳來嬉笑的聲音,我循著看過去,是幾個北奴小孩紮成一堆趴在沙地上,將黃瘦的手指弓起來彈一顆剔透的珠子。一個大人模樣的人亦是趴在他們身邊,他背朝著我所以看不見麵容,但是口中不時說著什麼,像是在教他們怎麼玩。
    我意興未盡,不想這麼快地回去,由玉笙和卓爾在兩邊小心扶著我,從馬車的軾木上走下來。我的腳著地時,冷不丁踩到一個圓骨碌的東西,“啊”的一聲尖叫,人整個猛地向前傾倒。
    “小姐!”
    “夫人!”
    身邊攙扶的玉笙與卓爾立即用力扶穩了我,玉笙見我麵色慘白,急得聯珠似的問道:“小姐,你有沒有事?肚子這邊磕到了沒?還有腳有沒有扭傷?”
    我朝她們勉強一笑,虛浮地說了聲:“沒事。”
    卓爾和黛爾皆是驚恐萬分,見我無恙才略略地將狂跳不止的心安定下來,念道:“幸好夫人與小王子沒有大礙,否則我們兩人就算死了也難抵罪了!”
    我注意到腳邊的正是一顆渾圓的晶瑩珠子,未細想就看見那個剛才趴在地上玩彈珠的大人,腳底踩風地跑了過來,邊跑邊向這裏喊:“那位夫人,傷到沒有?”
    我看清那人的麵容時,渾身僵硬住地一愣,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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