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雙生花之慧妃紫嫣 宮門寥落意多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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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王眉宇間隱隱有惱怒之意,我若是自毀無所謂,但是這樣說顏卿,怕是讓他聽了不舒服。
“唉。”我卻是優雅地揀了一處潔淨的地方坐下,平靜地說道:“我們來談談姐姐吧。”
見他沉默,我就兀自說道:“姐姐與我自幼就是相識,不是同姓姐妹,情誼卻勝似同姓姐妹。長年的相處下來,我對她的心性也比旁人了解得多一些。姐姐容顏美冠絕倫,才華橫溢,又兼有蕙質蘭心,心性中頗有幾分傲骨,一般的男子皆是不看在眼裏。就算那日在鳳儀宮中被皇後選中,親賜鳳來儀金鐲,她亦是反應淡漠,說她無意成為太子妃。這事若是換成別家女兒受皇後如此青睞,早就欣喜若狂了。”
“以至於顏家被貶往集州。”談起舊事,我深吸口氣,定下心神繼續道,“在那裏遇見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皇上對她一見傾心,又得知姐姐就是以前與他失之交臂的女子,更覺因緣巧妙,欲求佳人。可是對於皇上深情,姐姐卻是百般回避,甚至還親口拒絕過皇上,明言不願進宮。可是……她為何後來又願意了……”
我目光澹澹地看著韶王,眼神如冷澀的冰泉斜飛過七弦,錯落地蕩出一陣紛亂的琴音,“因為……那年年末……姨父遇刺了!”
“她感到整個家族如螻蟻般受製於人,生死由人的悲哀……”我歎息道,“合上眼眸之際,腦海中又清晰地浮現出那段充雜著混亂與驚懼的回憶。
那句“未澆滅的死灰,未除根的野草”竟是一語成讖!
顏府中燭火亮如白晝,浣昭姨母容色憔悴地坐在圈椅上,身上寬大的白色裙裾恍若一瓣發黃的梨花。
那時伴著橐橐紛亂的腳步聲,我心中驚恐不寧,擁著被子整夜無眠。猶記得那時輾轉反側之際,顏卿姐姐突然衝進了我的房間,滿臉都是清泠的淚珠,眼神中卻藏著一股子執拗與剛烈,藏得那麼深,卻又是像是積蓄已久後要噴薄而出。那夜我們幾乎什麼話也沒有說,未點燈,黑黢黢的房中沒有悲戚的啼哭,卻是死一般的靜寂。
我看見顏卿在窗口抱膝坐著,嬌柔纖弱的身體在地上的投影縮成小小的一團,臉龐上瑩潔的淚水漸漸地被風幹,她總是這樣,若是心中有事。就這般抱膝沉默地坐著,仿佛緊緊地抱著自己時會帶來安全感。
一夜愔愔無言,熹微幽明的晨光透過窗格投射在她臉上,連同著朝霞沉紫墨紅潑灑而下的凝重色澤,有種說不清的淒豔明麗。我終於聽得她啟唇問道:阿紫,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又能做些什麼?
那是一夜之後,我聽到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問顏林的何去何從,我心中亦是冰結般的淒涼,隻是落寞地答道:又能如何呢?人若欺我如芻狗,任意屠戮。而我無力抗衡,除了引頸待殺,還能做什麼?更何況我們都是女兒之身,就更加無能無力。
你居然能說出這般消極的話,顏卿說完背過我去,細眯著明眸看向猶自冥暗的西角天空,又是許久,她才說道,身為女子,並不是就做不了什麼,隻是要付出更加的代價。
我一時愕然,想不出她竟然會說這般的話,當時我隱隱感覺不祥,疾步衝到她麵前蹲下,緊抓著她的雙臂問道,姐姐在說什麼,什麼是更大的代價?
顏卿沒有回答我,而是起身木然地走了出去,她說著,我腳下現在有一條路可走,但是過於艱險,所以先前一直不願意,但是現在我以顧不上那麼多了。
神誌漸漸從回憶中拔出,變得清明澄澈。我看到韶王依然是沉默的姿態,看不出任何神色的變化,我突然冷峭地笑道:“我到後來才明白,姐姐那夜所說的一條路是什麼——就是緊緊地把握住太子!”
察覺出韶王瞬間的失神,如同一鏡平瀾表麵漾開細微的水紋,我乘勢逼進說道:“我為人陰險毒辣,工於心計。可是姐姐有比我單純到哪裏去了?入了帝都之後,她還不是步步精心算計,力求萬無一失?”
提起往事,我不禁冷笑,接而語氣咄咄問道:“姐姐若是真心喜歡太子,又為何一直推脫著不願與他有肌膚之親。不是因為年少羞澀,而是對皇上防了一手,姐姐那時隻是捏準了皇上喜愛她絕美的容顏,免得得到之後會玩膩了丟在一邊,這樣的話她在帝都就無枝可倚。還不如得不到,朝思暮想的更能激起男人的占有欲。”
四下昏瞑死寂,唯有女子靡麗的聲音,宛如鋒利的薄刃般刺碎了湖上的浮冰,清脆卻有些殘忍,“姐姐當時非要成為皇後身邊的女官,為的就是托身於皇後的庇護之下,令薛氏之人不可下手。否則憑著我們當今皇後薛旻婥的手段,她早就該死上不知幾回了。”
“端雩公主原與姐姐因一衣之故,而心生嫌隙。姐姐為公主向先帝邀寵出謀劃策,逐漸博取了公主的好感,使得公主願意心甘情願地為她說話。”
“湛露姑姑唯一的胞弟死於普慶觀一案,王爺心中應該清楚普慶觀一案中數百名道士、侍從的處死,其實是薛太貴妃一手操控的。姐姐曾許諾定為她報殺弟之仇,因此籠絡了宮中的活得成人精一般圓滑的湛露。成為她的得力之人。”
“還有江青衿呢。”我冷哼道,“若是姐姐不遠嫁,她與皇上成婚之後,就馬上可以當母親了,不費功夫地就得來一名皇子。”
“當時還是太子妃的薛旻婥是將姐姐恨得咬牙切切的,可她再怎麼計謀,幾次出手都不曾占到絲毫便宜,反而落了個為婦善妒,無事生非,徒惹了皇上生厭。”
“至於我……”我自嘲般的一指自己,“我當初提出要與姐姐共侍一夫,姐姐非但沒有吃醋,而且還大度地說她怎麼會容不下自己的姐妹,而且一同入宮今後也可以互相有個照應。唉,時時處處都思忖著為自己鞏固在宮中的地位,根本不介意要將夫君與別人共有。若是一名女子真心愛她的夫君,又怎麼會沒有一絲獨霸之心,任由別的女子橫身插入,而不吃醋嫉妒,她關心的隻是自己在宮中的人脈與照應?”
韶王眉心微微一蹙,眼眸如兩潭深澈沉鬱的墨色靜水,薄削的唇片抿著,在陰晦夜色中那般細小的神情變化令人無法捉摸。
“真心,若說到真心。”我忍不住又笑了,眼角的餘光卻斜睨著韶王,“我是沒有,那麼顏卿呢,她又有幾分的真心相對,幾分的虛與委蛇。我與她唯一的不同,就是皇上對她存著一點喜歡,而對我卻沒有。”
我向韶王走得更近一點,幾乎是覆在他的耳邊說,“別人若覺得她嬌弱單純、未經世事,這不奇怪,如果連王爺也這樣覺得,紫嫣就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我壓低的聲音中帶著淺淺的蠱惑與暗魅,“是愛一個人應該包容一切嗎?”
一層薄薄的窗紙就這樣被我挑破,我淺笑,其實韶王對姐姐的感情,我在集州時就已經瞧出端倪了。
韶王後退幾步避開我繚繞耳畔的薰微氣息,他口氣清淡地說道:“慧嬪娘娘,況且玉都有瑕,其實她在我心中也不是完美。”
我輕輕舒緩聲息,凝視著眼前這個人,當朝王太後的幼子,軒彰帝的皇帝,胤朝風華正盛的韶王,鳳子龍孫,皇室貴胄,金玉之軀。
他的回答令我一怔,也許有瑕,才是人間的煙火氣息。我將手覆在胸前,一顆心突突隔著層皮膚在掌下跳動,黯然笑了,如果女子的多謀是玉之有瑕,那麼我身上的瑕疵就是深刻到無法修彌了,因為我身上的已經算不得人間煙火氣息,而是綿延成腥豔的殺氣。
我輕擊兩下手掌,說道:“王爺看待姐姐的心真好。隻是可惜沒有早一步遇見她。”
“慧嬪娘娘你又錯了,的確是我和她先遇見,不過無緣罷了。”韶王輕描淡寫地說著往事,覺察不出他是否有落寞,還是極好的收束在清玉般的麵容之下。
我聽著,心中已經暗暗有了計較。
“王爺可肯移下尊步。”我見他頷首,於是領著他從嶙峋的假山中出來,月華皎潔卻清冷,孤潔地銜在梧桐枝柯缺處,益發浸洇得這裏的一草一木,幽昧,森然。
我悠然在一株木樨花前停下,拔去了指尖上的幾根餾金鑲藍寶石護甲,僅以纖纖素手輕觸柔黃的花瓣,囈語般地說道:“人言草木無心,所以無情。其實也不盡然,這株木樨原是快枯死了,收拾花木的宮人覺著不吉利,商量著拔起算了。我當時說先留著好生照看,若是再無起色再拔不遲。施以水肥,悉心看護,竟然就這樣活了過來。”
“你看。”我一轉身,此時輕盈若蝶的廣袖浮動,幾星柔黃的花瓣飄悠地落在我的衣袖上,輕柔得恍若雪花,我朝韶王嫣然一笑,置身於紛飛的花瓣間,那一笑小女兒的欣喜純淨之色盈盈漫上眼眸,這樣的姿態應是像極了從前的顏卿。
“花樹知道人對它好,就開出這般馨香的花兒給人看,給人嗅。草木如此,更何況人呢?隻要是有血有肉的人怎麼會感覺不到別人給的好呢。”我接了一朵木樨花在掌心,纖指一勾,輕輕地彈到韶王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