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傾天下》 第一部 山雨欲來風滿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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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回廊上,慵懶地倚著一排紅櫸木的闌幹,闌幹上雕琢精致的花枝草葉姿態繾綣,栩栩如生。
指尖輕輕地拂過雕飾細密的紋理,閑閑地看著回廊外團團簇簇盛放的早菊,風華正茂,欺霜勝雪,純白中透露出毫不矯飾的坦蕩風骨。
我看著那菊花,忽然轉頭道:“今日怎麼那麼熱,纖柔去為我拿一把扇子來。”
纖柔依言回房為我拿來了一柄蛺蝶雙飛的團扇,“都入秋還嫌熱啊。”她輕聲地抱怨道:“這個還拿了把扇子在手中,小姐也不嫌晦氣……”
這話說得極輕,可是我還是清楚地聽見了,身側的纖離立即向她使了個眼色,纖柔就立即噤聲不說了。
我看著潔白紈素質地的扇麵,躍然其上一對翩躚飛舞的美麗蛺蝶,色澤鮮亮嫵媚得幾乎呼之欲出。“常恐秋節至,涼飆奪炎熱。棄置篋笥中,恩情中道絕。”乃是漢代班婕妤為趙飛燕所譖,失寵,幽居於長信宮時,隨作團扇歌自傷身世。
纖離以為我沒聽見,我卻是不動聲色地輕搖了幾下,低頭時看見了那日被我剪壞的那盆劍蘭,花穗上一片絳紫色的花瓣還是殘破的,邊緣微微有些發黑,像一痕已愈合的舊傷。
我指著那劍蘭說道:“怎麼還在這裏啊?”
“那麼我來替小姐挪走了它。”纖柔聞言立即機靈地上前搬走了劍蘭,我順勢將扇子往她懷裏一塞,“這個也拿走,既然晦氣怎麼還能拿在手裏。”
此時纖離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小姐好像心情不是很好。”
我看向她,她說得不錯,我的確感覺有些心煩意亂,或許是現在實在是平靜得太詭異了,卻令我愈加感到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
“紫嫣那裏還是沒有消息傳出來嗎?”我問道。
“沒有。”纖離搖搖頭。
上次湛露來找我的時候,我還以為紫嫣是希望現時身處宮外的我來處理這件事,所以還無意抱怨了一聲“死丫頭將爛攤子推給我”,不過現在看來又不是,湛露來找我完全就是她自己的意思,而紫嫣好像打定主意一樣不讓我插手。
“那算了吧。”我起身淡淡道,“她不見得會有什麼事的。”
此時,我看見一個銀灰色的身影從回廊外走過,行走時的飄然姿態如禦風而行。其卓然出世的仙風道骨,壓倒滿園荼蘼盛開的菊花。
清虛子。
他居然也在這裏。
“道長,留步。”我匆忙地跑了出來。
清虛子眼神淡漠地瞥過我一眼,歎出兩個字:“何事?”
我說道:“是有一些事情想請教道長,不知道長能否為顏卿解惑?”我見他沉默卻不離去,於是我問道:“請問家父現在哪裏?”
“自然是潛心研究道學,以求頓悟。”清虛子撚須說道。
我放緩聲氣,“我問的是他人在哪裏?”
“悟道以心靜來求得與外物平和,如此隻要心素已靜,紅塵紛繁中也沒有一處不是靜的,自然何處都可是。”清虛子說話時平靜得如同一潭深澈的古湖。
我知道他根本就是在敷衍我,話鋒不由帶了惱意道:“道長為何要瞞著我呢?他雖已入道,也畢竟還是我的生父,難道你們道家是講究一入山門,就連血緣之情也可以斷絕?更何況,以道長如此的盛名,這樣的做法,就不擔心被指摘離間人家父女感情嗎?”
清虛子不以為忤,反而朗聲笑道:“顏卿,你未免太不客氣了吧,如果不是本道,你現在還背著狐妖的名聲呢,你不謝本道也就算了,竟然還質問本道。”
提到“狐妖”,我就感到心間一陣的粗糙,“我謝你做什麼?”我反詰道,“道長是家母的故人,又被家父尊為道中師傅,現在……恕顏卿胡亂猜測,怕已是作了太子殿下的東宮幕僚,道長名義幫的是我,可還是全看了他們三人的麵子,既然如此,怎麼也輪不到要我道謝。”
清虛子神色平靜地看著我,世間人對清虛子道長皆是仰慕不已,而今我怕是第一個對他出言不遜的人了。
盡管我不知道很多事,可是我揣測著他與媽媽之間交情匪淺,我朝他淺淺笑道:“而且,如果我是狐妖,那麼我的母親是什麼呢?”
終於,清虛子長歎一聲說道:“玉修說過他膝下有一幼女,生性狡黠刁鑽,空有小慧難成大德。不喜讀女德女賢閨禮之訓,而喜政要兵略男兒所讀之書。自小不服管教,行事往往不和常規。玉修對此管教甚嚴,隻求磨礪其心性,使其性情溫婉,淑嫻識禮,不背離女子賢德。可是多年來收效甚微,也令玉修十分的頭疼。這說的不正是你嗎?”
“生性狡黠刁鑽,空有小慧難成大德”,我感到心頭微涼,原來這就是爹爹對我的評價。
清虛子繼續道:“玉修說可是此女偏偏容顏殊美,又是如此聰黠的性情,他曾日夜憂患此禍水矣!”
我想起爹爹說過“女子容貌過盛,禍也;況女子無才為德,狡黠多智,災也”,我漠然笑道:“是啊,這說得的確是我,道長又覺得如何呢?”
我直視清虛子猶如寒潭一般的深邃眼眸,“道長覺得顏卿是否擔得起‘禍水’的名聲?”
清虛子卻是沉默不答,轉身預備離去。
“難說啊……”歎息聲縹緲地傳來。
我追上前疾聲問道:“那你跟家母什麼關係?”
清虛子微微一怔。
我感覺有人從後麵拉住了我的手,回顧一看正是奕槿,他溫和的語氣中帶些薄責,“顏顏,不許對道長這般無禮。”
我這才意識到剛才情急之下出口,我連最起碼的“道長”都不用,而是無禮地說“你”。
“道長,留步!”我見他正要走開,出聲喊道。
清虛子回頭眼神疏離地看我一眼,“玉修說此女不循閨禮、最難管教果然不假。”說完便如禦風一般離去。
我感到有些懊惱,用力地將手從奕槿手中抽出來,奕槿笑著問我道:“不循閨禮,最難管教,老師真的是這麼說你的?”
您那位老師還金口玉言地說我是“禍水”呢,我心中怏怏地想道。
奕槿見我如此的悶悶不樂,話中帶著一絲促狹說道:“反正再難管教,以後也要交給本宮來管教了,顏顏說是不是呢?”
我與奕槿別過之後,就回到了房中,此時纖離和纖柔皆在房中等我,神色鄭重,纖離見到我回來,拿起桌上一支鑲有翡翠的珠花,將翡翠鈿扭開,尾部中空,裏麵藏了一卷小紙。
我感到心間一沉,從纖離手中接過,凝神看了起來。
果然是紫嫣從宮中傳出來的。
我瞥過紙箋上的字,瞳孔驟然放大,身體一顫抖有些跌撞地坐在身後的椅子上。
纖離、纖柔在一旁察言觀色,頓覺我的神色異常,忙不迭問道:“小姐,紫嫣小姐究竟怎麼說?”
暗奴是我們的心腹之人,我根本沒有必要隱瞞她們。
“紫嫣說經過幾日與薛氏的周旋,趁著現在薛氏稍微放鬆對顏林的壓製,她已將李佑他們三人成功藏到帝都中一處秘密的地方。”
她們憂心忡忡地等著我的下文。
我以手支著額角,細碎的額發順著手指的弧度輕輕地垂落下來,遮住了我此時不平靜的眼波,嘴唇翕合間吐出幾個字,“紫嫣讓我殺了他們,以絕後患。”
即使是如此輕緩的語氣,當我說到那個“殺”字時,不免也染上一層清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