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在半空織成一張亮麗的網，籠罩著這座被秋雨浸泡得幾乎要浮漾起來的城市。長長的鳴笛撩撥過雨霧，從窗口望去，江麵隱隱發青，宛若一條琉璃秋水。
     天氣潮濕，鏡麵敷了層薄薄的水霧。碧瑤用掌心拭去凝結的霧氣，鏡麵霎時光亮，自己姣麗的麵容在鏡子的另一端相反地呈現。她從未如此仔細地看過自己的容貌，帶點兒刻意的端詳。
     一抿嘴，雙頰有微然笑渦，顧盼流離的一剪秋眸清如蓮蕊，出落得水靈靈的。某種奇異的感覺就著光滑的鏡麵攀進心底，想得麵頰微赬，碧瑤輕輕地呼了口氣。
     隱隱約約的，她的臉上浮動著某人的影子，時而清晰，時而抽離。
     碧瑤擱下鏡子。
     秋雨催涼，風淅淅的，如線拂拂而來。碧瑤加了件小外套。她沒塗蔻丹，指甲蓋膩著健康的粉紅色。她縱是不敏感，也能覺察出段小姐輕鄙的目光。碧瑤沒錢買能和靚麗的蔻丹相匹配的衣裙，樸拙的傭人服幾乎覆蓋了她本應綻放的美妙青春。於是就隻剩下蔻丹，唯獨指甲上那抹朱亮，可以稍稍滿足她打扮的欲望。
     這落在段依玲的眼裏，簡直就是醜人多作怪。依她的話說，長得好又如何，人得有氣質，有品位！
     碧瑤從貨郎那裏買回一個存錢的木罐子。每到月末，都會搖一搖罐肚，聽那嘩啦嘩啦潮水般的撞擊聲漸漸沉實起來。
     和所有的女孩一樣，碧瑤希望能把自己最美的一麵展示在心愛的人麵前。
     細雨飄進，雨沫子撲麵而來，碧瑤起身合上窗戶。
     每到下雨，整棟樓房就像是進入了冬眠蟄伏期，靜得擠不出一絲聲音。碧瑤在書房裏找到了段睿，他正晃悠悠地躺在段老爺子的搖椅裏，從背後看，隻露出一頭濃密的黑發。
     不知怎的，碧瑤變得拘謹起來，不像以前，可以很從容地對著他。也許他知道自己是林靜影的妹妹，出於關切；也許，是她們長得很相像……這和她又有什麼關係？碧瑤晃了下腦袋，打消這奇怪的念頭。
     “該換藥了。”她喚一聲。這是她的職責。
     段睿一動不動，“你把東西拿過來，就在這裏替我換。”
     碧瑤應諾，從裏屋取出藥水紗布，繞回書房，半蹲下來給他換藥。拆開紗布，見傷口已不滲血，但仍未完全結痂，看著挺驚悚。
     幸好沒傷著筋骨。碧瑤把幹淨的紗布一層一層地包裹上，放輕動作，心裏忍不住跳出一個想法：他們之間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你說，我應該報仇嗎？”段睿突然問她，一邊晃著搖椅。
     “你不應該擅自闖入人家家裏。”碧瑤沒看他，輕柔地打了個服帖的結，“你別晃來晃去的，我不好弄……換好了。”
     碧瑤無心多說，拾掇拾掇就要出去。段睿叫住她，“等等，”話鋒在舌尖一轉，他的語氣變得譏誚，怪怪的，“誰知道他帶過多少個女人回家！”
     心像是被針尖刺了一下，酸澀湧卷全身的肌膚。遮掩不住的，眼裏閃過一絲黯然，碧瑤咬了咬唇，更像是在替自己反駁，“如果有，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我無所謂。”最後幾個字她咬得特別重。
     段睿緊追不舍，“他今天來找過你嗎？”
     “沒。”碧瑤的聲音弱了下去。她突然覺察到這樣的對話毫無意義，疾步走出書房。
     段睿並未就此罷休，他起身竄到她麵前。
     碧瑤退了一步，睜圓一雙怒眼盯著他。他憑什麼幹涉她的生活！
     段睿很難過，冰寒驟升，心一點點消沉下去。他仍是鼓足勇氣，換一副平和的語氣說道：“我們學校的學生會要組織一次示威遊行，你和我一起去吧…人越多越好。”
     要在平時，碧瑤很樂意參加，今天他的話敗了她的心情，或許是被點到了傷心處，她無法釋然。碧瑤斷然回絕，“我不去。”
     雨水卷走最後一絲燠熱，被打落的青果半浮半沉地順水聚攏在溝渠裏。雨聲嘩啦啦地放大，如六月迅猛的灘聲。雨水蕩漾著晃入眼簾，地麵綠水輕搖，碧瑤踩過雨花，低頭衝上閣樓。
    段睿悲憤的聲音自背後傳來，“有本事你就嫁給那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