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沐華到家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個女子柳眉倒豎的怒喝。一身水藍的學生裝，長及腰的黑發，
    素色的白緞子，明明是個不似東北卻勝江南的婉約女子，卻是一聲不輸男子的豪放吼喝，而
    後是熟練無比地提著雞毛撣子揪著沐華的耳朵進了有著高高門庭的沐家。
    “臭小子，你到是回來的巧，娘被你氣得不輕，說好了昨個兒去提親，這倒好……哼，別以
    為爹去進藥了你就能躲得了皮肉之苦。”
    不顧沐華裝腔作勢的哭喊，氣勢十足的女子教訓完才懵然發現站在門庭裏瞧了一出好戲的客
    人。
    “你們是……”女子好看的眉毛疑惑地皺起，卻是想不起這兩人是什麼時候跟進了家門。
    “啊啊，姐，他們是我路人遇到的，在咱家住些時日……”
    “閉嘴。”毫不留情地甩了甩雞毛撣子，腳下趴在地上的男人嗷地嚎了聲委屈地癟了嘴不再
    插話，而生氣的女子轉過臉卻對著劉可培與葛帥奇巧笑起來。
    “原來是臭小子認識的客人，讓你們看到……誒真是失禮了，兩位可是第一次來我們北定鎮，
    臭小子，快起來招呼好客人。”
    沐凝，沐華的姐姐，在北平女子師範讀書，如今放假在家。沐家，世代以醫藥生意為經營，
    在北定鎮卻是出名的大戶。
    而帶著劉葛二人在大街上晃悠的沐華說起這個大他不過幾個時辰的姐姐，一臉的痛苦看得讓
    人同情。
    雖然已近正午，街市卻仍很是熱鬧。
    前麵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聊著，而葛帥奇隻是獨自一人安靜地走著。路過街角，卻有一個賣花
    的女子纏了過來，葛帥奇隻能停了步子，看著前麵兩個人的身影行地遠了，便要了一朵含苞
    的白蓮。賣花的女子退了開，他卻依舊沒有前行的樣子，身形一轉，卻是一個人朝著前麵兩
    人相反的回路走去。
    沐凝照著葛帥奇的要求，將他安排在了安靜的偏院。這沐家，原是南方人，隻因某些原因才
    遷到了北邊，所以家裏的裝飾樣式都是照著江南的院子修葺，竟讓葛帥奇生出了一絲絲的懷
    念的感覺。
    快日暮的時候，他在屋子裏聽到劉可培的腳步聲。也不知道那人又在生氣什麼，重重地將木
    質的樓梯踏得咚咚響，似乎在宣告著自己的怒氣與不滿。不一會兒，那雕刻了精致花紋的木
    門就被人惡狠狠地推開。劉可培衝進了門，卻是一聲不吭地搶過葛帥奇泡的茶自顧自地喝，
    而葛帥奇則將手心一卷，乘著那人抬頭的功夫，一張輕薄的紙被掖進衣袖。
    “怎麼？”抬手給自己續了一杯茶，看著那人微微嘟起嘴的側臉，隻微微一瞥便收回了目光。
    而那人卻轉過了頭死死地瞪著自己。氣勢洶洶。
    “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回來了……虧我……虧我……”
    “……”
    劉可培看著那不再說話的人，看著那薄唇沾濕了清茶，看著那波瀾不驚的眸子，心中的煩躁
    越發盛起來，滿腹牢騷，滿心質問，卻想不出自己能問半點的理由，隻得懊惱地揉亂已經亂
    成一團的頭發。他不懂，不，他或許懂。眼前這個男人，一想到自己一回頭卻隻看看茫茫的
    人流，卻找不到這個男人的身影，一想到那時自己心中突然遺漏的節拍，一想到自己白癡一
    樣地尋找……簡直就是白癡，徹頭徹尾的白癡，這個男人，哪裏需要自己的擔心，可不是，
    在這裏，喝茶地自娛自樂。
    “你……”
    一個單音節的質問，卻讓他陡然無力。
    一掌拍在桌麵上，自己隨意丟落的青花瓷杯終是掉落，碎了一地。正要抬頭，卻看到一杯已
    經續滿的茶，泛起的白霧蒙了茶杯的內側上，仍留有那人若有似無的唇印。劉可培微微一愣，
    咬了咬牙接過一口飲盡，而葛帥奇依舊不作聲地轉手取過反扣在桌上的素瓷青花盞給自己滿
    上。
    沉默的氣氛流轉在兩人的身邊，空氣，也仿佛凝滯。
    “沐華讓我來叫你吃飯的。”終究，還是劉可培受不了，丟下這樣一句落荒而逃。看著他的
    背影，葛帥奇的唇角露出一抹苦笑，手一動，抽出那張藏於袖口的薄紙。
    那個賣花女子糾纏他時被塞入手心的紙。
    熟悉的筆記，是李修。簡介的幾句話，卻詳盡卻表明了自他在北平被刺殺後發生的一些事情，
    還有……蔣公的回複與命令。
    沐華有些鬱悶而無奈看著眼前的男人。一杯，兩杯，三杯……一瓶，兩瓶……草，這東北的
    燒酒，他倒是第一次看到不拿回事的當白水往肚子裏灌。
    “劉……兄弟。”
    “恩~”那人挑起了眉毛看他，被酒氣熏紅的眼角，透了迷糊的眼神卻讓沐華一愣。
    “劉兄啊……你已經喝了……很多了。”小心翼翼地想要那過那人抱得死緊的酒瓶子。卻被
    那醉得沒了心神的人狠狠一瞪，手就這樣失了力氣。
    “喂，你說……我為什麼會那麼煩啊……為什麼啊……”劉可培含糊不清地呢喃著，然後，
    顫悠悠地站起來，卻是重心不穩倒進了對麵人的懷裏。有點無奈看著已經睡過去的人，沐華
    想他還是辛苦一點送人回去吧。
    吃力地拖著人回了偏院，一步步上樓，卻看到了葛帥奇。負手站在劉可培的門口，眉細細地
    皺著，他似乎還能聽見了極其細微的歎息。
    “啊，葛兄，你怎麼在這兒，還沒睡麼？”
    聽到聲音的人轉過身子，立於樓上，表情隱沒在陰影中，模糊不清。隻是……淡淡地應了句。
    “恩。”
    “這小子喝多了發酒瘋，既然你還沒睡就幫我把他送到床上，我可得回去處理酒氣去，不然
    又要被姐罵……”嘟囔著自己心思的沐華將人往葛帥奇懷裏一送，也不再管什麼，看不看就
    回身下了樓。
    而葛帥奇則是靜靜地看著懷裏的劉可培，似乎……是第二次。看到這個人如此安靜的毫不設
    防的睡顏。那人有著很長的睫毛，就這樣垂了一片陰影。而那陰影裏……是他最喜歡的眼睛，
    那般有神的眸子，永遠充滿了神采的……
    一步一步，將人抱回到床上，輕輕地將他放下，可要放開的手卻被那人緊緊地拽住，一絲不
    動。
    一個……很溫柔的吻。淺淺的，滑過那柔軟的唇。而後，小心翼翼地離開，睡夢中的人卻伸
    出舌尖舔了舔的唇，心，就這樣被這個動作勾起無數的衝動。俯下身子，撬開那人的唇齒，
    舌一點點深入，一點點糾纏，一點點癡迷於這種感覺……
    喝醉的人從未有過的誠實，誠實自己的感官，就這樣沒有防備地傾瀉出呻吟。想，瘋狂的
    想……占有……可，終究，不能。
    對不起……咬著那人的耳尖，輕聲地重複著這三個字，然後，轉身，離開。
    風，打著旋兒吹的躺在床上的人睫毛輕顫。顫抖地睜開，側過頭看著葛帥奇的背影，看著那
    人這樣離開。
    然後，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閉上眼。
    裝傻這種東西……
    葛帥奇……是夢裏的呢喃麼……叫著那個男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