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 事 難 料
     寄萍蹤
    
    命運一說，如今是非常時髦的話題，大底是因為在目前這物欲橫流的世界，人們對前途的茫然。然而說到底，這命運之說，應該是沒有的，因為我們是唯物主義者。尚若有命運，我們這唯物主義便沒有了根基，我們這世界觀就失去了基礎，便站不住腳。不能說，在這個世界之上，還有一種超物質的力量，在冥冥之中為我們安排好了一切，為眾生安排好了他們各自的前程。
    然，這一說，卻能大行其道，這自然是有其現實的背景。於是就有了算命，有了風水，也有了運氣和晦氣。可以這樣說罷，沒有人不向往著幸福（這一命題肯定是能成立的），而現實生活又這樣光怪陸離，它既有許多合理的地方，也有許多不合理的地方。因此在每一個人每一個下一步，人們都無法預料預知。這自然是社會問題，亦是人類社會無法克服的社會問題。這樣，人們便相信了這一說法，相信有命，這應是不會錯的。且不斷地被現實所證實——其巍巍然地存在。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已退休（特殊工種，五十五歲退休）。妻也內退了。
    那幾天，鄰居柳老師甚是鬱悶和氣憤。我和他雖是鄰居，又在同一個廠，卻並不相幹。因為工作性質不同，他是廠裏的子弟學校的老師，我是工人。子弟學校也不在廠裏，和另幾個廠聯辦，所以象另一個單位一樣。他們學校發生的事，我們廠裏這生活區一點也不知道，所以說和我們不相幹。這幾天，他甚是鬱悶和氣憤。
    一鬱悶和氣憤，就要發泄，就在傍晚時分踅進我家來。
    “哦，柳老師！”一見是他，我客氣地說。
    “哦，林師傅！”他也這樣客氣。
    他比我年紀大，大可不必叫我師傅，雖然這師傅不是那師傅。但他是老師，文質彬彬的。
    “坐罷。”我指著茶幾旁對他說。妻給他上了茶。
    “柳老師，”我問，“這幾天怎麼啦？”我因看出了他鬱悶和不高興，主動問詢。
    “——什麼事嘛！”他迸出了這麼一句話。
    我就知道事情大了，連平和如此的人都發了氣，就仔細聽起來。
    原來，在我們這一潭死水般的生活裏，這幾天，在那學校。不，也不是，在這柳老師身上，發生了一件在他一生中至關重要的大事，那就是晉級。這一次晉級夠資格的，學校裏一共三個，不，有四個。這後一個，也是我們廠的，姓朱，叫朱老師。
    既然有四個，為什麼說三個呢？這就是問題。因為大家沒把朱老師算上。或者說，校領導沒想到還有一個朱老師也算老師。朱老師這人比較窩囊，行事也窩囊，比如他幾乎天天要遲到。上課也嚕哩嚕索，口齒不清，講課講不到點子上，理不清頭緒。學生們不要聽他的課，他也管不住學生。他一上課，學生敢當著他的麵，走出教室去打鬧，影響到別的班級。為此，劉校長教導主任李老師很是氣憤。要知道，這個學校是子弟學校，子弟學校和普通學校不同。子弟學校裏的老師為家長所熟知，不好的老師，家長都知道。當年，柳老師和他帶同一年級各一個班，結果期末統考，柳老師拿了區裏第一，而他的總平均分要比柳老師低十幾分。柳老師八十幾分的有十七個，而他一個也沒有。那一次眾家長吵到學校，差一點釀成群體事件。學校沒辦法，隻得讓他去打雜，但他又是老師，他又堅持，就讓他兼了一門生理衛生來打發。時間一長，也沒把他當老師，隻當是勤雜工。這樣李老師發表格時，沒把表格發給他。
    這次三人晉級。趙老師原是小學部老師，後在中學部教語文，他要晉升中教一級；柳老師也是小學部的老師，是小教一級，現在在中學部教曆史，但他不能評中教，因此是評小教高級；還有一個，小海南，教體育的，要評小教一級。這三個老師都是常年在縣裏，後來縣並入了省城，成了一個區，三個也是在區裏常年拿名次的，成績斐然。工作上也兢兢業業，一絲不苟。
    “結果呢？”柳老師憤憤然起來。
    “怎麼？難道……？”我不明白。
    “這是什麼世……，不是，——道理？”柳老師倒底是柳老師，用辭不敢激烈。
    “結果呢？”他又說了一句。
    “嗯。”我等待著。
    “就他一個人上了，我們三個都沒上！”
    “等等，”我尚不敢相信，“你是說，就朱老師上了，你們三個反而沒有上？”我簡直不敢相信，還以為聽錯了。
    “什麼……道理！”
    我終於明白了，這柳老師為什麼這幾天悶悶不樂和氣憤？這也太沒有道理了，不說他也快六十的人了，這可是他最後一次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就是人品和口碑，他柳老師也是盡人皆知的。別的廠不敢說，但在我們廠，在這家屬區，誰不知道柳老師是個好老師？誰不想讓柳老師來教自己的孩子？那個朱老師，是當不得老師的。因為他在廠裏時就是一個沒人要看的人，大家都叫他懶鬼。他原來就是老師，因教得不好，回了廠。現在在廠裏呆不下去，就要再去當老師。也正好，廠裏正欠著學校一個名額，總經理也不要看他，就將他塞到學校去了事。
    “你不要急，慢慢說，怎麼會這樣？”我勸慰他。因為我實在想不通，這也太不合理了。
    “是他一個同學……”柳老師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