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起江湖  第8章 噬屍(小修)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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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醒來,肖陽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屋子裏。房間很簡陋,不過一床一桌一椅而已。清晨的陽光從木窗外斜斜地照進來,照亮了盈盈側坐於桌邊的少女,為她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柔光。
    她的側影很美,修長的頸有弓一樣柔美的弧度,一手支著纖巧的下巴,不知在想些什麼,眼簾微垂,如蝶羽攏翅,掩住了星光流逸的眸子。神情是少見的柔和,如煙似霧,隱隱透著神秘。
    她已經重新梳洗過,換上了一襲鵝黃繡白玉蘭的長裙,輕如蟬翼的絲袖微微滑落,露出纖若無骨的素指,指上套著一枚瑩光流轉的碧玉指環。那指環有著繁複的花紋,似與一般飾品大不相同,肖陽微微撐起身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聽見動靜,少女轉過頭來,慢慢展開笑靨:“你醒啦。”
    仿佛閃耀出一片炫目金光,那少女的笑容竟比朝陽還要燦爛明豔。她本已絕美,解了化功大法後,更一掃憔悴之色,仿佛繁花洗盡塵垢,迎著清風晨露,芳華瀲灩地綻放。
    刹那間,這間小小的陋室也變得流光溢彩,光華四射!
    沉穩如肖陽,也禁不住心旌輕輕一漾,但他很快便按捺住心神,笑道:“恭喜姑娘恢複了武功!”
    少女明眸不易察覺地一暗,似姣花輕攏,紅唇皓齒間流出幾分沉沉的感歎:“中了化功大法後,我才知道失去功力是多麼可怕的事,處處縛手縛腳,受製於人。你呢,現在可有這樣的感覺?”她凝視著肖陽,眸光閃閃,帶著一絲探尋的意味。
    肖陽微微扯動嘴角,露出苦笑:“的確不好受,不知姑娘用的什麼法子——”
    少女眸中隱隱浮出一絲狡黠,神情更添了幾分靈動的嫵媚:“我以前聽說過你義父的化功大法,很是向往,就琢磨著研製一種藥物,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花了幾年時間,終於煉成了,但還是差了點兒,藥效不夠持久。”
    “可惜,可惜!”肖陽一臉遺憾之色。
    “你別想打什麼歪主意。”少女眼波微流,嬌嗔地瞪他一眼,“這藥我多著呢,隔三岔五給你服一顆,效力自然就持久了。”
    “我誠心與姑娘合作,又怎會有二心?”肖陽神情自若,星亮的眼睛坦然直視著她,又問,“不知我那群手下現在怎樣?若是走漏了風聲就不妙了。”
    “你以為他們還有機會活下來?”少女冷冷一笑。
    雖然早料到這樣的結果,肖陽還是禁不住神情一黯,沉默不語。
    氣氛仿佛有些凝結,陽光寥落地照進來,浮光倒影漂浮若灰,所有的熱度與光芒似都斂入無盡的沉寂,唯有風聲在耳邊漱漱作響,帶來清晨特有的涼意。
    少女冷眼覷著他,知是怪自己心狠手辣,不覺蛾眉微豎,聲如冰玉:“我的人落到你們手裏,又何曾見你們手下留情?”
    肖陽眉心一抬,銳利精明的目光她臉上逡巡片刻,突然嘴角微揚:“至少我對姑娘卻是禮遇有加,還讓姑娘吃了玉祥齋的點心——”話音意有所指地一頓,似在暗示什麼。
    少女纖唇慢慢彎起,似笑非笑:“你終於想明白了?”
    “我隻知道那點心一定有古怪,卻想不通你是怎樣將消息傳遞出去的。”
    “那六種糕點就是我事先約定的暗號。”
    “哦?”
    “水晶龍鳳糕並不是玉祥齋的糕點,除了我,別人不會點。就算偶有要錯的,其餘五種要點得和我一模一樣,卻也絕無可能。我被擒以後,各地的暗樁都已收到尋查我下落的命令,見暗號出現,就知我已來到此地。前往京城的路隻有一條,必然要經過那片樹林,正可預先布置。”
    少女頓了頓,悠然道:“當我看到被換上的翡翠珍珠糕時,就知道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肖陽恍然,讚歎道:“姑娘的計策委實巧妙,那林中的雞兔、木柴,我們全都仔細檢查過。我自問對毒物略有研究,屬下更有西域‘百毒門’的高手,不知姑娘用的何種毒藥,竟連‘毒狼’都查不出來。”
    少女抿唇一笑:“要想瞞過王謙這樣的使毒高手,隻有不用毒藥。”
    “不用?我們明明全都中了毒。”肖陽眼中劃過一線詫異。
    “這也不難做到。先給雞兔喂食金線草,這種草除了令它們興奮外,別無異狀。再用汩蘿花的汁液浸泡木柴,然後烘幹。這兩種藥物都沒有毒,但混合在一起,卻能變成極厲害的迷藥,讓人瞬間昏迷。當你們烤肉時,含有金線草的肉汁滴落到木柴上,加上火的炙烤,很快就發揮了效力。”說起毒藥,少女雙眸不由自主地晶晶發亮,染上些許興奮之色。
    “原來竟是這樣!”肖陽愣住,然後苦笑一聲,由衷道,“姑娘用毒的本事真是出神入化,匪夷所思,敗在姑娘手下,肖某心服口服!”
    “我平生最得意的毒藥卻還不是這個。”少女微微搖頭,不無自得地一笑,跟著伸手入懷,鄭而重之地取出一粒黑色藥丸,放在掌心。
    極深極濃的一點黑,隱隱流轉著詭異的光澤,在雪膚玉肌的映襯下,格外顯得神秘,如同無聲無光的暗夜,又似望不見底的深淵,要將人無情地吞噬!
    肖陽不覺動容:“這是——”
    “這就是給你義父用過的毒藥,名叫‘噬屍’。”
    “噬屍?”肖陽心中一跳,竟有這麼可怕的名字。
    少女唇角抿出一道幾不可見的笑紋:“你可知屍體埋在地底下是怎樣的情形?”
    “會被蟲蟻啃咬,漸漸腐爛,最後隻剩下一堆白骨。”肖陽想像那副場景,心裏一陣陣的不舒服。
    “如果這是一具有意識的屍體呢?”
    冰冷的寒意,從她齒間逸出,讓肖陽也禁不住背上發冷,變了臉色:“姑娘的意思是——”
    “如果一個人能夠清晰地感受到蟲蟻在身上爬動,啃噬、嘶咬每一寸肌/膚,咬穿五髒六腑,並且親眼看到自己的身體正慢慢腐爛,肌肉一塊一塊掉下,化成一灘屍水,白骨一點一點露出,變成一具骷髏。整個過程中所有的惡心、痛苦、恐懼、絕望……他都能清清楚楚地體驗到,偏偏一根手指也動不了,就像一具有意識的屍體,那他會如何?”
    “會生不如死,隻恨自己為何不是一具真正的屍體!”肖陽失魂落魄地道,眼神也變得有些茫然而空洞。
    “所以我們管它叫‘噬屍’。”少女晃動著藥丸,意味深長地一笑。
    肖陽卻再也笑不出來,整個人都似呆住了,木雕一般,喃喃低語:“世上竟有這般可怕的毒藥!”
    “可怕的不是毒藥,而是人心。毒藥再厲害,藥性也是固定的,人心卻易變難測,我可以掌控毒藥,卻未必能掌控人心。”少女垂眸凝視藥丸,臉上泛起冷峭的笑,“要讓我相信一個人,還不如相信‘噬屍’!”
    肖陽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目光明滅不定,沉默片刻,終於微微抽動嘴角,生硬地笑了笑:“我明白姑娘的意思了。”慢慢打開手掌,“拿來吧!”
    少女甜美一笑,把藥丸放在他掌心,嬌聲道:“‘追命修羅’果然是識時務的俊傑!”
    肖陽看著那藥丸,玲瓏圓潤,像一粒小小的黑珍珠,如此美麗,卻又如此致命!
    那少女何嚐不是這樣?純潔高貴宛如月中仙子,卻能於談笑間致人死地。
    如果服下這顆毒藥,就等於跟閻王簽訂了契約,從此連靈魂都不再屬於自己。然而肖陽知道自己別無選擇,也就不去做徒勞的掙紮,一揚首,將那粒“噬屍”吞了下去。
    少女見他如此幹脆,不覺喜上眉梢,柔聲道:“隻要你忠心於我,自會每月給你一粒解藥,壓製‘噬屍’的毒性,等將來大事一成,就將全部解藥奉上。”
    肖陽眼中光芒一閃:“不知姑娘所說的大事是——”
    少女狡黠地笑了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肖陽知道她不肯說,也不再追問,轉過話題道:“既然我已誠心與姑娘合作,可否請姑娘告知芳名?”
    少女倒很爽快地回答:“我姓林,名月兒。”
    “林月兒……”肖陽輕念幾遍,慢慢露出讚賞之色,“好名字,林中的明月,月宮的仙子,豈不正是姑娘這般模樣?”
    林月兒笑得眉眼彎彎:“你們男人就喜歡甜言蜜語!”隨即麵容一肅,“你恐怕正在心裏罵我豔如桃李,心如蛇蠍吧!”
    肖陽素來沉著,給她說中心事,也不臉紅,繼續恭維:“美麗的花總是帶刺的,姑娘這般動人,若不心狠一點,不早被那些個狂蜂浪蝶摧折了去?”
    林月兒第一次聽人這樣說她,微微一愣,神色漸漸黯沉下來:“你說得不錯,若不心狠,我又焉能活到今天?”
    她美麗的麵容籠上了一層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憂鬱,像秋日忽然飛起的風。門上的竹簾在風中搖擺,蒼白的光、暗淡的影,一道又一道地劃過靜謐的時空。
    見她黯然神傷的模樣,肖陽也頗覺詫異,他不過隨口一說,卻不知怎的竟觸動了對方的愁腸。他與這少女交手幾次,所見的都是對方指揮若定、狠辣果決的一麵,倒第一次見她露出這種近乎脆弱的神氣,不覺尋思:“她這般人物,凱覦的人總不會少,未免比常人活得更辛苦些,難怪會有這般偏激的性子。”如此一想,倒對她起了幾分憐意。
    那少女垂眸怔怔出了一會兒神,忽又笑道:“我一直想給‘噬屍’改個名字,剛才突然想到了。”
    “為何要改名字?”
    “‘噬屍’太血腥了,聽上去就恐怖得緊,是我哥哥取的,我卻一點也不喜歡。”
    “你哥哥?”肖陽一愣。
    林月兒似覺失言,便輕描淡寫地帶過:“誰家沒個兄弟姐妹?你以後總會見到他。”
    肖陽淡淡一笑,轉而問:“你想到了什麼好名字?”
    “就叫‘唯別’如何?”
    “‘唯別’?——可是從‘黯然消/魂者,唯別而已矣’兩句而來?”
    林月兒含笑點頭。
    肖陽咀嚼著這兩句的況味,不覺歎道:“名字倒貼切得緊,想那藥性發作時,可不正是魂消魄散的感覺?”一邊說,一邊苦笑,這麼可怕的毒藥就在肚子裏,自己竟然還在和人討論它的名字,也當真可笑!
    “這名字可還有一重含義呢。”林月兒輕挑了秀眉,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肖陽想了想,便放棄地搖頭:“肖某愚鈍,還請姑娘明示!
    林月兒微微俯下身子,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它會提醒你,不要存有二心,否則,就是個黯然消/魂的下場!”
    肖陽靜靜凝視著她,雙眸如墨玉般幽深寧靜,忽然嘴角微彎,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我知道……黯然消/魂,唯別而已……”
    空氣突然亂了,原本威脅的話,經他這樣一說,卻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林月兒心下忽忽一跳,仿佛一粒碎石掉進湖心,泛起一絲又小,又無聲息的漣漪。
    窗外熏然吹進的風,在清晨的陽光下吹拂得愈來愈溫柔繾綣,像一個柔軟的夢境。
    她輕咬貝齒,突然起身,衣袂輕翩恍若受驚的蝴蝶,聲音卻是清冷無波,如雪落冰泉,秋月凝霜,“知道就好。既已答應合作,就不要再存別的心思!”長袖一拂,邁步朝外走去,身後灑下同樣清冷的一句話:“你先躺著罷,我去叫人來為你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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