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他的聲音還是一貫的威嚴，卻多了深不見底的悲傷。
    “你為什麼……”
    我直直站著，一動不能動，愣愣地看著他朝我走來，高大的身軀竟然微微顫抖。
    可見他該有多傷心。
    “不，不……”走進的身影突然間可怕起來，那樣深邃哀痛的眼神仿佛兩把刀，刺進我的心，讓我頓時痛苦不堪，“不，不……”
    “對不起，對不起……”拚命搖著頭，仿佛這樣就能將那些可怕的記憶片段甩掉，我倉皇後退，幾乎語不成調，“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想傷你……我真的不想傷你……”
    “可，可……”剩下的話，我說不出口，我拚命張嘴，喉嚨卻不知被什麼哽住了，隻能發出粗噶的哽咽，“可我……”
    “可你怕那個人會死是嗎？”梵褚眼中傷痛幾乎將我淹沒，“所以情願拿箭——”
    剩下的話他張了幾次嘴，也沒能說出來。
    他的神情，真是悲傷欲絕。
    “對不起……”我腦中一片空白，漸漸混亂，翻滾著席卷我的，不知是歉疚還是什麼別的，“對不起，對不起……”語無倫次，幾乎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真的不行，我真的不想他死，我真的不行……”
    “我做不到……做不到讓他死……”
    “曜！”梵褚大喝一聲，一步一步，向我走來，沉重又悲哀。
    他手裏握著那支從他胸口拔出的箭，對仍在流血的傷口渾然不覺，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滄桑與疲憊，“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這個世界從來都是有自己的規則的，人人都被自己的命運束縛著，誰都不例外。”
    “既然注定是要消失的，就不能違抗這樣的命運。”
    “這是湮炙身為創世神的束縛。”
    “而身為萬神之王的我，我的存在，就是要捍衛這個世界的規則。”
    “這是我不可抗拒的束縛。”
    “我知道，我知道……”對上他的紫眸，我煩躁又心慌地搖著頭，雙手胡亂揮舞，不知道在抗拒著什麼，“我知道，可我……”
    “可我……”
    “可我……”
    大腦仿佛失去對思維的控製了，視野不清，焦距不準，頭腦與心靈都是混亂，我幾乎是無意識地張嘴，說的什麼卻連自己都不知道，就像置身一個濃霧彌漫的世界，連心都被困住了。
    直到看到他神情如遭雷擊般的停住腳步，我才頓時我明白過來，原來我說的是，可我愛他。
    可我愛他。
    我愛他。
    心口突然好疼。
    “啊……”一陣強烈的心悸電流般席卷全身，驟然之間呼吸變得困難，我難受地倒在地上，捂住胸口，四肢痙攣般縮成一團，“啊……”
    “曜！”梵褚麵色瞬間變得驚慌，“你怎麼了！”
    頭疼地快要裂開，心髒也像被不知來自哪的力道拉扯著，扯得我一陣陣撕心裂肺的痛楚，四肢百骸都不停抽搐著，瘋狂湧來的痛苦淹沒了我。
    “啊……”緊緊咬著唇也還是止不住痛苦的呻吟，混混沌沌間我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本來我就快要死了。
    “曜！”梵褚一把抱起我，緊緊將我擁在懷裏，力道奇大，聲音卻是無與倫比的溫柔，“別怕，別怕。”
    有溫柔的觸感落在滿是冷汗的額上。
    “有我在。”
    “你有我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父親。”
    不停顫抖的身體似乎籠罩在了一團奇異而溫暖的明光之中，那柔軟的感觸一點一點從肌膚滲進，溫柔，卻不可抗拒，壓過了我全身的抽痛。
    在那樣奇異的觸感中，如夢似幻，眼前似乎籠著一團團的白光，讓我如置身幻境，滿身的痛楚也感覺不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那種強烈而巨大的痛苦終於慢慢散去，我朦朧地睜開眼，看著焦急關切的梵褚，平靜地望進他深紫的雙眸，“我活不了多久了。”
    身後倚靠的胸膛劇烈一震，梵褚隔了片刻才開口，如此艱難，“我知道。”
    “我到現在也沒能變成曜，而且根本變不成了，”我的聲音有點黯淡，“對不起。”
    “你……”梵褚的聲音像被什麼堵住了，他英挺深刻的眉目痛苦地扭曲到一起，言語成了一件如此痛苦的事，“你……”
    “我知道你應該更喜歡那個耀眼又光輝的兒子，不過——”愜意地在他懷裏找了個更舒適的位子，我帶著一絲孩子氣地開口，“你給我講講我小時候吧。”
    “我想聽你講故事。”
    “迦南——”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迦南。
    他以前都是叫我曜的。
    現在他的臉比剛才我拿箭射他後還要痛苦百倍，他深邃的紫眸似乎翻滾著壓抑的暗湧，“你……”
    “講吧，我可能永遠也記不起來了。”我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似的，“你不是說我小時候最喜歡纏著你嗎？”
    我對著他開心地笑，聲音輕輕的，“父親。”
    “不！！！”梵褚痛苦地閉上眼，一聲大喝，猛地抱著我站了起來，他的語調脫去了這個世界主宰者的沉穩，變成了一個被逼到末路的人的瘋狂，“你說你愛他，你做不到看著他死，我也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看著你死去！！！”
    “我也是愛你的啊！！！”
    “對不起，迦南，”低頭看我，他紫眸中滿是瀕臨絕境的痛苦，“我怎麼能看著你死。”
    “這樣的事情，身為萬神之王的我也受不了。”
    “既然我也做不到，那就將一切都毀掉吧！！！”
    梵褚抱著我，疾馳如電，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裏。
    “你要做什麼？”我有點不安，“告訴我！”
    他不說話，渾身上下散發著前所未有的決絕氣勢，冷冽如刀的氣場幾乎將周身空氣都凍成冰。
    抱著我的手卻很溫暖。
    “對不起。”耳邊傳來他歎息般的話語，沉沉地，仿佛在心底已經藏了很久，“對不起。”
    我的不安愈發強烈起來，正想問個明白，他突然沒有預兆地停下了。
    我抬頭看他，發現他的視線竟然帶著恨。
    難道——
    突如其來的預感讓我全身觸電般瞬間僵硬，幾乎不敢扭頭。
    可我忍不住。
    我怎麼能忍住不看他。
    艱難地轉過頭，艱難地抬起眼。
    果然是他。
    我最熟悉的黑發紅眼。
    比任何一個人都適合夜色的存在。
    當他出現的時候，我眼中就隻有他了。
    我的胭脂。
    可他似乎沒看到我。
    他那張讓人驚豔的臉上，冷若冰霜。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我不會給你機會的。”
    冷漠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