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一個謀殺犯的故事  第十三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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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爾迪尼手臂上那豎起的汗毛軟了下來,迷人的心靈平靜占據了他。他取過放在桌子邊沿的皮子,即山羊皮,拿了一把刀把皮子切開。他把切開的一塊塊皮子放入玻璃盆裏,澆上新的香水。他在盆上蓋了一塊玻璃板,把剩餘的香水抽出裝進兩個小瓶,給瓶子貼上標簽,上麵寫了名稱:“那不勒斯之夜”。然後他把燈熄滅離去。
    在樓上夫人那裏吃飯時,他什麼也沒說。他對下午才作出的神聖決定隻字不提。他夫人什麼也沒說。因為她發覺他很高興,這樣她就滿意了。他也沒有再去聖母院,去感謝上帝使他的性格堅強起來。”的確,他這天甚至第一次忘記了夜間的禱告。
    翌日上午,巴爾迪尼徑直來到格裏馬處,首先他付了山羊皮的錢,而且是不折不扣地付清,不瞞叨,不討價還價。隨後他邀請格裏馬去“銀塔”酒店喝一瓶白葡萄酒,並從他那裏把格雷諾耶贖過來。當然,他並沒有透露他為什麼贖他,為什麼需要他。他扯謊說自己接受了一大宗香皮的訂貨,因而需要一個尚未滿師的幫手,需要一個知足的小夥子給他幹最普通的活,切切皮革等等。他又要了一瓶葡萄酒,開口出了二十利佛爾的價,作為格裏馬少了格雷諾耶造成不便的補償費。二十利佛爾可是一大筆錢啊!格裏馬立即同意。於是兩人一同到了製革工場。真奇怪,格雷諾耶已經捆好行李在等候。巴爾迪尼付了二十利佛爾,懷著這輩子做了一筆最好交易的自鳴得意的心情,立即把他帶走了。
    格裏馬這方麵也深信做了一筆有生以來最好的生意,他回到“銀塔”酒店又喝了兩瓶葡萄酒。後來將近中午時分,他又換到河對岸的“金獅”酒店去,在那兒喝得酩酊大醉,後來晚上他又想換回到“銀塔”酒店去卻把熱奧弗魯瓦·拉尼埃大街和諾奈迪埃爾大街搞混了,因而沒有能如願直接來到瑪麗橋上,而是非常不幸地到了奧爾姆碼頭,從那兒他頭朝前縱身啪的一聲跳進水裏,仿佛跳到一張柔軟的床鋪上一樣。他當即便淹死了。淺淺的河水把他衝走,經過係泊的小貨船旁,帶到水流較急的河心,過了相當長的時間,直到次日清晨,製革匠格裏馬,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他的濕淋淋的屍體,才向西漂流而下。
    當他無聲地經過交易橋時沒有撞上橋墩,格雷諾耶在他的上萬二十米處正好上床。他在巴爾迪尼工場後麵的一個角落裏搭了張木板床,這張床歸他所有,而這時他從前的主人正攤開四肢沿塞納河漂下去。格雷諾耶愜意地蠟縮起來,縮得像隻扁虱。他開始安睡,越來越深地沉入到自我中去,勝利地進入他內心的堡壘中,在這堡壘裏他夢見自己參加了氣味上的祝捷盛會,一次為表彰他自己而舉行的香煙和沒藥氣體繚繞的盛大狂歡會。
    隨著格雷諾耶參加工作,吉賽佩·巴爾迪尼的商店開始上升為具有民族乃至歐洲聲望的商店。波斯的鍾樂不再沉寂無聲,鴛鴦在交易橋上的商店裏又開始吐出香水。
    頭一天晚上,格雷諾耶就又調製了一個大肚玻璃瓶的“那不勒斯之夜”,翌日裝在小香水瓶裏賣出八十多瓶。這香水的信譽以驚人的速度傳播開來。謝尼埃數錢,數得目光都變得呆滯了,由於不得不老是九十度鞠躬而腰酸背疼,因為來這兒的都是高貴的女士們和先生們,或至少是高貴女士和先生們的仆人。有一次,門甚至飛開了,發出喀塔的響聲,進來的是阿爾讓鬆伯爵的男仆,他像其他男仆一樣叫喊他需要五瓶新的香水,謝尼埃事後還害怕得顫抖了一刻鍾之久,因為這個阿爾讓鬆伯爵是皇帝陛下的高級官員和國防部長,巴黎的鐵腕人物。
    當謝尼埃一個人在店堂裏應付蜂擁而來的顧客時,巴爾迪尼和他的新學徒則關在工場裏。他對謝尼埃總是用所謂“工作分工和合理化”作借口來對這種情況進行辯護。他解籍油望,多年來他耐著性子目睹佩利西埃主流敵視行會的家夥從他這裏把顧客誘走,使生意變得不景氣。現在他再也不能容忍了。如今他接受挑戰,對這些狂妄的暴發戶進行還擊,而且是用這些人自己的手段進行還擊:在每個旅遊旺季,每個月,若有必要則是每周,拋出新的香水和別的玩藝兒!這就要他充分地利用自己的創造性才能。因此他認為自己必須——僅僅靠沒有滿師的助手支持——進行香水的生產,而謝尼埃則專門負責售貨。用這個現代化的方法可以為化妝品商店史翻開新的一章,把競爭者掃除幹淨,成為百萬富翁——他之所以有意識地強調“人們”,因為他想,對於這百萬巨富,他的老夥計也有一定的貢獻。
    幾天以前,巴爾迪尼師傅若是講這種話,謝尼埃準會把這看成是開始發瘋的征兆。“現在他已經病人膏盲了,”他或許會這樣想,“直到他最終放下手中的裙子,時間不會長了。”但他現在不再想了。他簡直沒有時間去想,他實在太忙了。他整天忙得不可開交。以致每天晚上都由於精疲力竭而無力把錢箱裏的錢出清,把自己的一份留下來。他做夢也不會懷疑,巴爾迪尼幾乎每天都有一種新的香水從工場裏配製出來,這一點並不奇怪。
    它們都是什麼樣的香水和化妝品啊!不僅有最高級的香水,而且有潤膚青猻粉、肥皂。洗發劑、化妝水、油脂—一切應該散發香味的東西,如今都散發出全新的香味,與過去不同,比過去美妙。對於一切東西,確確實實是一切東西,甚至對於巴爾迪尼有一天由於高昂的情緒而生產出來的香水發帶,顧客都像著了魔似的爭先恐後購買,根本不問價錢如何。巴爾迪尼所生產的一切,都成了暢銷貨品。這種成就產生了巨大作用,以致謝尼埃把它當作一個自然而然的事件,不再探求它的產生根源。比方說新來的學徒,那個笨拙的侏儒,像條狗一樣住在工場裏,有時師傅出來,人們可以看見他站在後麵的次要地位上,擦玻璃杯和清洗白缽——若是人家告訴謝尼埃,說生意如此傳奇般的興隆是同這個家夥有關係,那他無論如何是不會相信的。
    當然,這侏儒同這一切都有關。巴爾迪尼送到店堂裏交給謝尼埃出售的化妝品,隻是格雷諾耶關起門來配製的東西的一部分。巴爾迪尼靠嗅覺已經來不及嗅了。有時他得在格雷諾耶配製的美妙香水中進行選擇,這確實傷透了腦筋。這個變魔法的學徒滿可以為法國所有的香水專家提供配方,而且從不重複,都是優質的、並非低劣或一般化的產品——這意思是說,他並不能給他們提供配方——即分子式,因為格雷諾耶配製他的香水仍然采用那種混亂的、完全不符合專業要求的方法,巴爾迪尼已經看出來,他似乎是亂七八糟地隨手把各種成分配在一起。對這種不合規範的操作即使不能檢查,至少也要能有所理解,因此有一天巴爾迪尼要求格雷諾耶,他在配製混合物時必須使用天平、量杯和滴管,哪怕他認為不必要;還要求他養成習慣,不把酒精當香料,而是看成溶劑,必須放到後麵才摻入;最後要求他慢慢地。從容不迫地。真正像個工藝人一體地進行操作。
    格雷諾耶照辦了。巴爾迪尼第一次能夠觀察到這位魔術師的一個個操作過程,並把它們記錄下來。他帶著蘸水筆和紙坐在格雷諾耶身旁記筆記,反複提醒他放慢速度,弄清這東西多少克、那東西多少刻度、第三種配料多少滴,再放進配製瓶裏。用這種特殊的方式,即通過用同樣方法在事後對一個過程進行分析的方式,巴爾迪尼終於掌握了合成的規程,而在過去不使用這種方法時,這種過程根本不可能發生。格雷諾耶沒有合成的規程怎麼竟能配製出香水來,這對巴爾迪尼固然仍是個謎,更確切地說是個奇跡,但他如今至少已經把這個奇跡寫成了分子式,而因在某種程度上對他渴望規則的心是個安慰,並使他對香水的認識免於徹底崩潰。
    巴爾迪尼逐漸使格雷諾耶把至今所發明的全部香水的配方都說出來,最後甚至於禁止他在巴爾迪尼未帶蘸水筆和紙、用百眼巨人的眼睛細心觀察和一個步驟一個步驟記錄的情況下配製新的香水。他把自己的筆記——很快就有了數十個分子式——極其細心地用寫得像刻出來的字體抄在兩個不同的小本子上,他把一個本子鎖進耐火的錢櫃,另一本他始終帶在身上,夜裏睡覺時也帶著它。如今隻刻願意,他就可以親看領略格雷諾那斷奇跡。池第一次經曆這些奇跡時,心情激動極了。他相信現在用他記錄的分子式本子,可以祛除從他的學徒內心產生的可怕的創造性的混亂。就連他不再是笨手笨腳地在一邊驚訝,而是細致觀察和記錄,參與創造性活動這一事實,對巴爾迪尼也產生了安慰的作用,增強了他的信心。過了一陣地甚至以為,自己已經對這些極精致的香水的成功做出了不小的貢獻。既然他已把這些香水記入他的小本本,並把它們保存在錢櫃裏和自己的胸前,他反正不再懷疑,它們完全是屬於自己的。
    但是,格雷諾耶也從巴爾迪尼迫使他采取的有條不紊的工作方法中獲得了好處。他自己雖然並不依靠這種工作方法,為了在數周和數月後複製一種香水,他從不查閱一個舊的分子式,因為他從不會忘記氣味。可是他在被迫使用量杯和天平時,學會了化妝品商店的語言,而且他本能地覺得,這種語言的知識對他是有用的。短短幾星期後,他不僅掌握了巴爾迪尼工場裏的所有香料的名稱,而且也能自己把香水的分子式寫下來,或者相反,把別人的分子式和說明轉變成香水和別的香料製品。不僅如此!他學過用克和滴來表達自己製作香水的設想後,就不再需要試驗的中間步驟了。若是巴爾迪尼交待他製作一種新香水,無論是用於手帕、香囊或脂粉的香水,格雷諾耶都不再去拿小香水瓶和香粉,而是幹脆坐到桌旁,把分子式記下來。他學會了圍繞列出分子式擴展從心裏對香味的想象到製成香水的方法。對於他來說,這是一條彎路。在世人的眼中,也就是在巴爾迪尼的眼中,這是個進步。格雷諾耶的奇跡仍然沒有變化。但是現在他知道了配製香水的配資,沒有理由再害怕了,這是有利因一格雷諾耶對於工藝要領和工作方法掌握得越熟,他用化妝品商店的習用語言來表達得越正常,巴爾迪尼對他的恐懼和疑心就越小。不久,巴爾迪尼固然仍認為他是個非凡的天才的氣味專家,但已不再把他視為第二個弗朗吉帕尼或是一個可怕的玩弄魔術的人,格雷諾耶對此很滿意。他利用工藝準則作為受人歡迎的偽裝。在稱配料時,在振動配製瓶和輕輕塗抹試驗的白手帕時,他就是拿自己的樣板方法來哄巴爾迪尼。他幾乎能像師傅一樣優美地抖動手帕,靈巧地使手帕從鼻子旁飛過。偶或在劑量配得很好的間歇中,他也出錯,以致巴爾迪尼不得不指出:他忘記了過濾,天平未校準,把百分比高得驚人的龍涎香配寫過了分子式……指明錯誤是為了以後有的放矢地改正。這樣他成功地使巴爾迪尼沉迷在幻想中:最後一切事情都是這樣進行的。他確實不想嚇唬巴爾迪尼。他的確是要向他學習。不是學配製香水,不是學一種香水的正確組分,當然不是在這一方麵,世上沒有哪個人可以對他進行什麼教導,而巴爾迪尼商店裏現有的配料也遠遠不夠讓他實現一種真正偉大的香水的設想。他幫助巴爾迪尼在氣味方麵所實現的事情,同他自己所設想的、總有一天他會實現的氣味加以比較隻不過是兒戲。但他知道,為此他需要兩個不可缺少的先決條件:其一是公民身份的外衣,至少得是個夥計,他依靠這身份的保護可以沉溺於自己本來的激情,不受幹擾地實現自己本來的目標。另一個就是對那些工藝方法,即人們製作、隔離、濃縮、保存香水並使之具有更高用途的工作方法的知識。因為格雷諾耶雖然事實上有個世界上最好的鼻子,在分析和預知方麵均如此,但是他還沒有能力像占有物品一樣占有氣味。
    因此.他樂於讓人給自己傳授這些技術:用豬油煮肥皂,用可洗滌的皮革縫製手套,用大麥粉、杏仁粉和紫羅蘭根磨成的粉配製成撲粉,用木炭、硝酸鉀和檀香木屑卷成香燭,用沒藥、安息香和琉璃粉壓製成東方的丸劑,把香蟲膠和桂皮捏成香丸,用碾碎的玫瑰葉、黃衣草花和卡斯卡裏拉樹皮篩出和製成“皇帝的粉末”,攪拌白色和像血管一樣藍的粉末,製作口紅,摻水製作最精細的指甲粉和薄荷味牙粉,配製假發藥水、雞眼藥水、皮膚雀斑增白藥、眼用顛茄精、男士斑螫發泡軟膏以及女士衛生醋…生產一切護膚液、粉劑、衛生用品和美容藥品,但也製作茶和香料混合粉、利口酒、腦泡汁等,總之,巴爾迪尼教給他這些包羅萬象的祖傳知識,格雷諾耶雖然並不抱著特殊的興趣去學,但也毫無怨言,學得非常出色。一與此相反,巴爾迪尼在教他製作配劑、浸汁和香精時,他卻懷著特殊的熱情。他可以不辭辛苦地用螺旋壓榨機壓碎苦杏仁核,搗碎席香顆粒,用菜刀劈開龍涎香塊莖,用磁床兒把紫羅蘭根擦成屑,然後用最優質的酒精浸漬碎屑。他學會使用分離漏鬥,用這漏鬥可以把檸檬殼榨出的純正油從混濁的漿粉中分離出來。他學習在格柵上陰幹藥草和花,把籟牟作響的葉子保存在罐子和箱子裏,用蠟封口。他學會了分離潤發油和製造、過濾、濃縮、提純與精餾擦劑的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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