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初夏的緣故，天氣隻是微微的有些熱，沒到讓人受不了的地步，卻也足以讓人昏昏欲睡。
    阿玖就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安安靜靜地睡著。上麵的老師緩慢而枯燥的語調從他耳邊輕巧地擦了過去，毫無痕跡。阿玖的臉龐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透明而溫柔，暗金色的頭發安穩地遮住額頭，耳骨上一排耳釘泛著光從發間露了出來，校服的領子微微翹起，有些小小的稚氣。
    老師不會管阿玖上課是否聽講，阿玖算得上是小混混的老大，一般不理人，動起手來卻絕不是開玩笑的。抽煙，喝酒，紋身，染發，打耳洞，打架鬥毆，能做的事幾乎都做了。可是更奇妙的是，這樣的人在此刻卻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阿玖的眼珠小小轉動了下，發出了沒睡醒的抱怨聲，因為感覺到別人的注視，所以緩緩睜開了眼。本以為是老師經過，又用無可奈何的眼光打量自己。沒想到正對上旁邊淩浩微笑的眼神。“嗯…你看什麼…”阿玖剛睡醒的目光有些迷蒙，語氣還不算壞。
    淩浩眼睛看著黑板，手不停地抄著筆記，字跡毫不淩亂而頗為好看，而他卻對著阿玖說道：“昨天晚上做什麼去了，就困成這樣。”
    淩浩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壓低了音量，隻有兩個人能聽得到。他的目光裏分了兩分揶揄和暖意給阿玖，嘴角微微上揚。
    阿玖看了他一會兒，覺得淩浩認真的表情實在是好看。他把臉埋在臂彎裏，悶悶地說：“要你管…”笑意卻慢慢爬上了眉眼。於是拿起筆來在紙上畫起淩浩的速寫，邊畫邊笑。
    淩浩是阿玖的戀人。這樣說來的確有些奇怪，可是他們就是戀人。
    淩浩是學生會會長，父親是政界有頭有臉的人物。當然他是名副其實的優秀。學習體育都很好，長得也高挑英挺，做事沉穩老練，待人圓滑有禮。可是他偏偏就是喜歡阿玖。
    阿玖長得是極好看的，甚至可以用漂亮來形容。擅長打架，音樂美術也都OK。可惜與正科無緣，和黑道搭邊。也不知他是如何喜歡上了淩浩。
    如果非要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也隻能從去年夏天開始說起。
    阿玖一人獨來獨往，做事全靠自己。可惜性格過分執拗又硬，個性單純，事情不往多了去想，所以錢也沒攢下多少。幫朋友打架出氣更是花了不少醫藥費，所以現在隻能去租條件差到三流的房子。
    他拖著簡單到不行的行李站在出租啟事前麵，看著上麵的標價和聯係電話，突然為難了起來。其實錢還沒賺夠，手機還被人偷了。怎麼辦呀…他這樣想著，眯著眼發呆。
    “啊…終於找到了。”突然眼前出現了一隻手，直抵在薄薄的紙片上，修長，骨節分明。
    阿玖順著那隻手回頭，就看見了微微興奮的淩浩。淩浩背著一個背包，衝他笑了起來：“你也想租這個房子？”
    阿玖似是許久沒見過這樣好看的笑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嗯。”
    “那麼合租吧。反正我們是同學。”淩浩用眼瞟了下阿玖的衣服，伸出手來。
    “這樣啊…也好。”阿玖握住了他的手，歪著頭搖了搖。“室友，阿玖。”
    “室友，淩浩。”淩浩鄭重地笑，順手接過他的行李。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路上，影子傾斜。
    兩個人住在一起總是會有分歧，會有麻煩。更何況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大男生。
    像早飯誰準備還是分開自己吃，衣服和碗誰來洗，水電費怎麼分擔，這類簡單的生活瑣事，兩個人都會坐在一起分配。淩浩做事情總為別人著想，他把費用大多算在自己的頭上，阿玖並不反對。阿玖跟他說自己可能有時候會很晚回家，叫他別鎖門，自己睡覺就好。淩浩並不過問他要去做什麼，隻是跟他說晚上回家要小心點。
    阿玖對於淩浩的善解人意和並不多話的性格，感到非常滿意。其實更多的，淩浩像是照顧自己的弟弟一樣的在照顧阿玖。阿玖看見他除了笑，也說不出什麼矯情的話來了。
    有一天，阿玖去和朋友喝酒了，徹夜未歸。他早上推開門進去，房間裏卻毫無聲音。他小心翼翼地推開淩浩的房門，卻看見他整個人蜷縮成一團，滾在床的一邊。一雙眉毛緊緊皺著，額頭上汗水津津。
    “淩浩…淩浩…”阿玖蹲在床邊，搖了搖他。淩浩的身子翻轉過來，咬著牙齒：“疼…胃疼。”
    “我…你…有沒有藥？”阿玖看著這樣的淩浩，心中突生一種強烈的愧疚感。
    “沒事…我沒事…你昨天晚上出去沒什麼麻煩吧？”淩浩費勁地撐開眼皮看他，卻是這樣問他。
    “沒有呀。倒是你早飯有沒有吃啊？我去做吧，喝下去身體會舒服一點。”阿玖覺得麵對這樣痛苦的淩浩是一種極大的折磨，他急忙衝進廚房。
    這邊熬著粥，這邊坐著水。阿玖站在中間，也皺著一雙眉。自己晚上不應該出去的，不應該不回來的。淩浩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覺得痛的呢？是在自己喝下第三瓶啤酒的時候，還是在聽朋友說笑話的時候呢？是在自己喝得東倒西歪的時候，還是自己呼呼大睡的時候呢？其實以前就該發現他有胃病的吧，自己的腦袋太笨。淩浩偶爾看電視的時候會用靠墊捂著肚子。淩浩偶爾做題的時候會把鋼筆抵在腹部。淩浩偶爾說吃不下飯，嘴唇發白。淩浩偶爾不和自己出去，說是要用功一下。這些事情都是有征兆的，自己怎麼沒察覺呢？
    阿玖的眉毛擰成一團。可是淩浩怎麼會知道自己的所有事呢？
    有一次自己去和別的學校的人打架，腿上挨了一棍，肩膀也被劃傷。本想自己包紮，回家時卻看見淩浩麵無表情地坐在門口。淩浩看見自己走上台階的時候，急忙站起來，架起自己，讓自己把重量都靠在他的身上，放輕鬆。淩浩拿出醫藥箱，小心地卷起自己的褲管，上藥的表情比自己還要緊張。解決完腿部的傷時，他已是滿頭大汗。他長籲口氣，輕輕幫自己按摩因為緊繃而發酸的小腿，一下又一下，溫柔又細心。他說：“阿玖，以後別老是去打架。傷得嚴重了怎麼辦？有麻煩事來找我吧。如果實在要打，我也能幫你挨兩下。”
    有誰能比淩浩更了解自己呢？他說要和自己一起挨打，卻不是苛責，回避，討好，厭惡這之類的話。可是自己其實幫不上淩浩什麼忙，甚至連他胃疼的時候都不在他身邊。阿玖覺得自己有點討厭。
    阿玖端了粥，把淩浩扶起，靠在自己肩膀上，一口一口喂他。沒想到淩浩此刻說的話卻是“阿玖，我很重吧。我自己來吧。”
    “別亂動哦。再動的話，小心我打你。”阿玖嘴上惡狠狠地說道，把粥吹涼。
    “阿玖真是溫柔呐。”淩浩眯起眼睛來看著阿玖的側臉，因為迎著熱氣而微微發紅的臉，因為要照顧自己而認真的樣子，突然很想親他一下。
    “別亂講話。我可是剛喝了十幾瓶酒，拋下淩浩不管的人呢。”阿玖聽了他的話，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阿玖沒有拋下我不管啊。現在不是正在照顧我嗎？阿玖熬的粥非常好喝，我覺得舒服多了。”淩浩含著笑意對上阿玖的眼睛。
    阿玖無法形容現在自己的感覺是什麼，覺得心跳的很快，臉頰發熱。覺得現在和淩浩之間的距離太近了，近得有了壓迫感，卻又不想離開。因為淩浩看著自己，所以自己也無法控製地看著他。於是，有了KISS的預感，以及高壓的防空警報。
    和女孩子談戀愛的時候並沒有這樣的感覺。想要掙紮，卻難以逃脫的。
    “嗯…雖然我知道現在說這樣的話有些奇怪，可是我卻不得不說。阿玖，你不如和我交往吧。”淩浩的聲音不重，卻帶有蠱惑的味道。
    “啊…啊？交往？我們？”阿玖頓時沒反應過來，驚了一下。他被淩浩的話嚴重地SHOCK到了。男生也可以交往的嗎？更何況淩浩說的是要和自己交往！
    “對啊。當然阿玖要拒絕我也沒有關係。”淩浩保持著笑容，看著他。
    “可是…我是男的欸。”阿玖皺起眉頭。
    “你討厭我嗎？”淩浩靠近他問道。“當然不討厭。”阿玖不假思索地說。
    “那就試著交往看看吧。如果阿玖以後再碰見喜歡的女生，可以告訴我的。”淩浩舒展開眉眼，溫柔地說道。
    “唔…嗯。”阿玖雖然覺得奇怪，但夾雜著點欣喜，支支吾吾地答應了。
    “那麼…就可以親吻了。”淩浩在阿玖的右臉上輕柔地安置下一個吻，笑了起來。
    然後開始去做所有戀人都會去做的事。看電影，逛街，可惜不能穿情侶裝，淩浩就去買了戒指送他。
    放學以後，騎自行車載他回家。淩浩騎車到路口等他，他和兄弟們道別以後，輕輕巧巧地跳上後座，拍拍他的後背，叫他出發。於是，淩浩帶著他穿行在大街小巷，穿過一季又一季的風。
    後來淩浩開始打工，兼職許多份。這讓阿玖覺得很奇怪，淩浩向來不缺錢。他的父母會每月打錢到他的卡上，根本不需要打工。如果說是增加社會閱曆的話，也未免有些拚命了。
    淩浩晚上開始晚回家，阿玖就坐在沙發上等他。一直覺著無聊不睡，卻在聽見他的聲音的時候沉沉睡去。淩浩看見阿玖靜謐的睡相，覺得很幸福，在他的額上印下晚安吻，擁著他一同入眠。
    阿玖覺得這樣的生活很舒服。愜意，隨性，安定，而溫暖。不是因為自己現在在和淩浩談戀愛的關係，而是僅僅因為有淩浩這樣一個人陪在身邊。
    於是在清晨，趁著透過窗簾的一點點光，仔細地看淩浩。在學校裏不能牽手，不能擁抱，不能說那些任性而曖昧的話，所以隻能趁著這些零碎的空閑時間，好好體味。同樣身為男性都覺得好看的麵容，能夠深刻地留在腦海心底的聲音，能夠細膩而貼合地握住自己的手。阿玖不知道是因為答應了淩浩和他交往，才會去做這些事情，還是自己想要去做才去做了。其實自己的性格也很要強，看起來也不是什麼弱氣場的人，可是對於淩浩的照顧很享受，對他發脾氣，耍賴，信任，依賴都很自然。阿玖想了很長時間，暗自說道：“我不是娘，我不是同性戀，隻不過是淩浩太好了。”
    淩浩並沒有睜開眼，隻是用手指一遍一遍地撫摸阿玖的頭發，說道：“阿玖也很好。隻有和你在一起的人才知道你的好。索性現在隻有我和你在一起，所以阿玖的好隻有我看得到。”
    “淩浩一定被許多女孩子喜歡著吧。為什麼要和我交往呢？”阿玖把頭抵在淩浩的頭上。
    “隻不過是喜歡你而已。即使你喝酒抽煙，打架鬧事，是個男生，也喜歡。而且我知道，阿玖是不會拒絕我的。”淩浩很平靜地說著，好像囈語。
    阿玖沒說話，摸摸淩浩的頭，看著外麵亮起來的天，笑了。
    要考大學了，阿玖知道自己沒指望。模擬考的時候看見淩浩輕鬆地完成試卷，就覺得不舒服起來。會分開吧？一定會分開的。淩浩不可能一直和自己在一起，現實就是這樣。
    晚上回家的時候，淩浩拉著他的手開門，說：“我幫你補習好不好？”
    “現在還來得及嗎？”阿玖不以為然地苦笑。
    “為了我吧。會來得及的。”淩浩牽著他的手，笑著說道。
    外麵的星星閃亮，風一陣一陣地吹。淩浩認真地講解題目，阿玖仔細地聽。
    來拚一次吧。即使不能成功，也不想失敗在離他太遠的地方。懷著這樣的心情，阿玖開始努力學習。
    第三次模考的成績出來，阿玖比淩浩低了30分。果然還是差很多啊，不過還好，不是太慘。阿玖歪著頭笑起來，淩浩站在他身後，偷偷捏了捏他的手，暗笑：“阿玖真是厲害。”
    晚上又一次補習結束，阿玖下意識地歎了口氣。“想什麼呢？”淩浩從後麵抱住他。
    “不可以和你考同一所大學了吧。以後淩浩如果遇見好的女生，一定要叫她努力，和你一樣優秀呀。”阿玖拍了拍他的手，這樣說道。
    “想什麼呢。哪有女生比阿玖好。”淩浩親了親阿玖的脖子。“如果你不能考和我一樣的大學，就讓我去考你的學校吧。如果阿玖不和我在一起，一定會有別的人喜歡。那我不要。”
    阿玖聽了這樣的話，側過頭去看他。“淩浩和我不一樣。你不能讓你父親失望，所以……”
    話還沒說完就被淩浩吻住，根本無法逃脫。“我正在存錢，以後也要和你在一起。”淩浩在唇的空隙裏輕聲說道。他綿綿密密的溫熱呼吸氤氳在阿玖的眼眸裏，幻化成說不清楚的情緒。“我喜歡你沒有錯。要和你在一起也沒有錯。別人沒必要失望，也沒資格失望。”淩浩輕咬他的唇，微垂眼簾。
    阿玖從來沒哭過，卻在此刻眼眶發紅。對呀，除了淩浩，還有誰愛他。如果分開了，要怎麼生活。如果沒有他，自己還能習慣誰的習慣呢。那些受傷流血，報複空虛的日子已經被淩浩用溫暖淹沒，再也不想看見了。如果他不在，自己就什麼人都不是了吧。
    “如果這樣的話，我喜歡你。”
    後來終於結束了。淩浩穿著正裝，站在主席台上做畢業發言。阿玖和學生們站在台下聽。
    “啊…淩浩真的好帥啊！可惜以後沒機會了。”旁邊的女生紅著臉小聲議論道。“啊！他在看我們這邊啊！”
    阿玖聽著旁邊女生的話，高興地笑著。對呀，當然帥，他可是我的男朋友啊。淩浩抿著嘴，看著阿玖同樣看向他的視線，笑起來。
    最後一聲鈴響，高中生涯到此結束。阿玖跳上淩浩的車，抱住他的腰，說：“走吧。”淩浩於是載著他駛向彼此共同的大學，彼此共同的生活，穿過那一季又一季的風。
    同性也可以戀愛的吧。愛情也可以長久的吧。無關身份，摒棄世俗，隻有你能給我溫暖，隻有你一直陪在我身邊。愛情回溯最初，無非是你在初夏裏凝視我的睡臉，輕聲的一句‘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