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個兒大，班主任按個兒大小排座位，把他安排到最後一排。玉明同桌兒是長了圓乎乎臉蛋兒的馬忠勇。馬忠勇從開學第一天，手裏就拿本手相書，逮著時間便看。
    課間，馬忠勇常掰了某個同學的手，樂此不彼地給他們看生命線，事業線，愛情線。
    玉明的手早被馬忠勇掰著看過好多遍。每當馬忠勇從那本手相書上有什麼心得時，總先把他自己的手舉在眼前仔細研究一番，然後，就拿過玉明的手，像考古學家研究古人類化石那麼細致入微地考究。
    玉明前麵，坐著皮膚白嫩細膩的高玲瓏。高玲瓏身材一點兒也不玲瓏，她比一般女孩子高，也不很瘦，臉蛋兒是那種蛋型臉，臉色白中透粉，模樣百裏挑一。玉明常稀奇世間竟有高玲瓏這樣水嫩的皮膚。
    高玲瓏是一中特招的藝術生，歌唱的好。這種藝術生，通常和特招的體育生一樣，文化課成績都不太好，在藝術方麵卻有一定天賦。
    上了沒幾天課，玉明就發現高玲瓏老回頭問他數學題，而且問的都是些不太難解的數學題。
    每次給高玲瓏講題，玉明心跳總是很快，有點兒緊張。
    這種緊張，當然不是高玲瓏問的題目難，怕解不了，或講不清楚的緊張，而是同高玲瓏說話，就覺得緊張。
    高玲瓏每次回過頭，總有股淡淡幽香鑽進玉明鼻孔，那種香味兒玉明從沒聞過，一聞這味道，玉明心跳就加快。
    一天，下午自習課，高玲瓏又回頭問玉明數學題。旁邊兒正研究手相學的馬忠勇忽然插話：“高玲瓏，你看手相嗎？我現在看手相的水平已經上升一個境界了。”
    高玲瓏嘴唇一動，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笑嘻嘻譏諷馬忠勇：“你整天不學習，就看這些騙人的東西，是不是想將來考不住大學，到大街上擺地攤兒，混飯吃？”
    馬忠勇不屑地撇撇嘴：“兄弟我再差勁兒，也不至於混到那份兒上吧！我看這個，純粹為了消愁解悶兒，逗個樂子，整天看那幾個課本兒，都煩死我了！”
    “那就讓你看看吧，我看你能看出什麼門道來！”高玲瓏將右手向馬忠勇伸去。馬忠勇盯住那隻白晰細嫩的手掌，半天不眨眼皮。
    玉明看馬忠勇那副神情，覺得像一隻惡狼流著口水盯一隻肥美的小白兔，心中很是厭惡，看不下去，也不好阻攔，把頭別到一邊兒，望窗外天空幾片遊走的雲朵。
    馬忠勇突然一聲驚呼：“不好！大事不好！高玲瓏，你最近會遇到點兒小麻煩！要破點兒財才能躲過去。”
    高玲瓏臉上頓時活躍，春光明媚，興趣盎然：“你從什麼地方看出來的？”
    馬忠勇一臉故作高深的表情，皺了兩下沒有一絲皺紋的寬額頭，煞有介事地解釋：“從你感情線上看，這裏有條不太明顯的分叉。”說著，一根肥胖手指慢慢點向高玲瓏那隻肌膚細嫩的手掌心。
    玉明實在忍無可忍，猛轉回頭，突然嘻笑著插話：“我看高玲瓏不僅沒小麻煩，卻有一點兒小喜事兒！你敢和我打賭嗎？不出三天，高玲瓏就會發點兒小財。”
    馬忠勇愣了一下，臉上突現豬肝色，驟然又笑了：“我不和你打賭，和你打這種賭，我肯定輸！”
    高玲瓏兩眼瞬間光華璀璨，一副得理不繞人的神色：“你看！你看！露陷兒了吧？是自己心虛不敢和錢玉明打賭吧？”
    馬忠勇神色一收，搶辯道：“不是！如果錢玉明三天後在你上學放學的路上故意丟下一塊錢，讓你順手揀到，你說我輸不輸？”
    玉明又笑嗬嗬補充：“高玲瓏三天後不會揀到錢，而是有人送她五十塊錢。”
    馬忠勇嘻嘻哈哈笑的渾身肥肉亂顫，滿臉濺朱：“你要送給高玲瓏五十塊錢？還是你請別人轉交給高玲瓏五十塊錢？不論哪種情況發生，我都是輸。”
    高玲瓏不耐煩起來：“你這人真沒意思！自己看不準，就承認自己看不準！怎麼老把別人想成那樣！扭過頭，不再答理身後兩人。”
    玉明自我圓場：“不打賭就算了！”低頭寫作業，好像學習突然變得格外重要。
    三天後，下午，高玲瓏一進教室，滿臉喜氣；走到座位前，神采飛揚看著玉明：“錢玉明，你那天說的話真準！”
    玉明正看本小說，思維還在小說情節中，聽高玲瓏喚他名字，抬起頭，兩眼迷惘地看眼興高采烈的高玲瓏：“什麼話？”
    高玲瓏興奮之色一絲不減：“你忘了？那天自習課，你說三天後有人送我五十塊錢！今天中午，真人送了我五十塊錢！”
    玉明燦然一笑，兩手胸前抱定，晃了兩下：“恭喜你啊！”
    高玲瓏側身坐下，扭過頭，神秘莫測地悄聲問：“你知道這五十塊錢是誰送我的？”
    玉明眼不離小說，順嘴反問：“誰送你的？”
    高玲瓏小聲揭秘：“我二姨！她今天上午突然從天而降，來我家患門！說好幾年沒見我，給我五十塊錢做見麵禮，讓我想買什麼，就買點兒什麼；錢玉明，我從中午到現在一直想不通，你是咋知道今天有人送我錢的？”
    玉明笑眯眯看著高玲瓏充滿探索的眼睛，同樣小聲回話：“我是瞎猜的！沒想到真說準了！”
    高玲瓏並不確信玉明這種說法，眉頭微皺，思索著：“你說瞎猜的，那天咋沒瞎猜二十，三十，偏猜是五十呢？”
    馬忠勇大駕光臨，書包往桌上一扔，笑嘻嘻插話：“這還不好理解！突然來了隻瞎貓，不小心巧遇一隻死耗子嘛！”
    玉明聽出馬忠勇話裏的挑釁，心想：“這人心眼兒實在比針眼兒還小！這麼多天的事，還耿耿於懷！”笑盈盈搭話：“你說誰是瞎貓呢？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人常說，狗嘴裏吐不出象牙！這話放你身上，真是太合適了！”
    高玲瓏聽出兩人話外之音，大感掃興：“你們倆鬥嘴，別老把我席卷著！有意思嗎！”
    馬忠勇解釋：“我們隻開個玩笑，我對天發誓，絕沒有席卷你的意思！”
    上課鈴響了。高玲瓏問玉明下午第一節什麼課？
    玉明說：“地理。”
    這天，活動課，玉明同郭誌傑到縣圖書館借了兩本小說。一回來，便坐到座位上看。
    高玲瓏看玉明回到座位，她也回到她的座位；坐了沒兩分鍾，扭過頭，把她的數學本，放到玉明桌上：“你看什麼書？”
    玉明把小說封麵翻起，讓高玲瓏看書名：“哪道題不會？”
    高玲瓏在作業本上指了一下：“這道題。”
    玉明看那道題並不難。他知道，對自己並不難的題，對高玲瓏，並不簡單，便認真給她講解。
    那時，教室裏大多數同學都到外麵玩兒了，隻有很少幾個同學還呆在教室，說話，看書。
    玉明發現，高玲瓏有點兒心不在焉。果然，題沒講完，高玲瓏卻問起別的話：“你是咋學數學的？聽說你中考數學打了滿分100分。”
    又問：“你們家住哪兒？家裏有幾口人？”
    玉明隻好跟著應和，心想：“高玲瓏有什麼心事吧！”到最後，高玲瓏竟說出一句叫玉明很感意外的話：“我今天過生日，想邀請你參加！你能來嗎？”
    玉明猶豫了一下：“你二姨今天給你錢，是不是因為你今天生日？”
    “不是；她早忘了我哪天過生日了；我今天約的人不多，你一定要來！”然後，高玲瓏又告訴玉明她過生日的飯館名字，地點和吃飯時間。
    傍晚，快七點時，玉明如約來到高玲瓏告訴的那家叫“紅房子”的飯館。
    這是家小飯館，裏麵幾排火車硬座那種座位，中間桌子比火車上的寬一點兒，長度跟座位一樣。
    玉明進門，看到高玲瓏身穿一件鮮豔的紅裙，從座位站起來向他招手：“錢玉明，在這兒呢！”臉上陽光明媚。
    玉明過去，坐進高玲瓏對麵高背雙人座：“是不是我來的太早了？其他人呢？”
    “沒有其他人，我今天隻約了你一個。”
    玉明心中一顫，熱氣上湧，臉上微微有點兒冒汗，站起身，從衣袋掏出支鋼筆，遞向高玲瓏：“這是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這支英雄牌鋼筆，花掉了玉明積攢四個月的積蓄。家裏收入不多，孩子多，玉明平時沒有零花錢。其中三元，是玉明揀費品賣了所得。其餘三元五角，是去年玉明大姐出嫁，他去壓轎，按當地風俗，姐夫家給了玉明六元壓轎錢，玉明花二元五角買書後剩下的。
    玉明為給高玲瓏準備生日禮物，花光了所有積蓄！這錢本來玉明想買書，今天，為能給高玲瓏送件拿得出手的禮物，隻好全花掉了。
    高玲瓏接過玉明送她的鋼筆：“你來就行了，還帶什麼禮物！”把鋼筆拿在手裏看了看，歡喜萬分地道：“我早想買支這種鋼筆了，有了這支，我就不用再買了；謝謝你啊！”
    “不用客氣！”玉明對高玲瓏笑著，放低聲音：“你今天打扮的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