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忍凝眸  第八章 樓頭殘夢五更鍾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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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鞭落在我的身上,倒鉤劃破尚且細嫩的皮膚,我在哭喊,可是沒有人來救我。漸漸的,熱意席卷我的身軀,那情動處的快感與痛苦洶湧而來,無論我怎麼向揮鞭人懇求,卻始終得不到解脫。我已分辨不清自己是誰、身處何地,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想知道,塗在鉤刺上的強烈媚藥開始發作,那種感覺竟好似要將人熔化。熱,還有空虛,想要東西來撫慰自己,迫切地渴望得到解脫。
    緊接著是一個人的手在我身上滑動,分不清他是誰,傳來的氣息很熟悉。我的雙眼被蒙住,身體的觸感更加敏銳,折磨著每一根神經。
    我驚醒,這才恍然發覺汗水浸濕了額前的頭發。
    已經有多久沒做這個夢了,我還記得最初離開師父的時候,幾乎每夜都在重複做著這個噩夢。揮之不去的夢魘仿佛是刻在心頭,讓我時時刻刻都不忘記他對我的傷害,有沒有恨我不知道,隻要別再讓我的生命中有這個人的存在。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一直沉浸於武學之道的師弟對我抱有異樣的渴望,而我卻全然不覺?印象中最深的,恐怕還是大我三歲的囚風不滿又無可奈何地叫我師兄的樣子了,如果不是這,我會以為自己從來就沒有過親人。即使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師兄弟,也算親人不是麼,正因如此我才會在他做了那樣的事情之後,仍然不記恨。
    六年了啊,從囚風被師父收為徒弟開始,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好像有幾年沒有再做過這樣的夢了,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心底徘徊著不安的感覺。
    窗外天際,東方微白,昏暗的天空仿佛籠罩著一層陰霾。空闊的街道不見人蹤,偶爾可以聽聞幾聲雞鳴。
    昨日我去探查水雲居,很顯然已經驚動了囚風,他還住在那裏,如果他仍然難以忘懷過去,必定會派人調查我,甚至是跟蹤。平陽城呆不下去了,照昨天看來,二位師父並不在,茫茫人海,何處去尋?心知自己是找不到他們的,思及此,便不由得一陣惘然。
    什麼都找不到了,無論是身世、親人,茫然無措的感覺如同墜入深淵,我該去做什麼,我可以做什麼,這些我都不知道。
    一個人寂寞的時候,總會去想以前發生過的事情。
    那年我十一歲,他十四歲,不愛習武的我抱著一堆宣紙在院子裏畫畫,每一幅畫中都是正在練劍的少年囚風。劍舞飛揚,紛亂的落梅飄散,緋色嫣然,交織成唯美的畫卷,我細心地描繪那點點梅瓣,連自己也仿佛陷入一個奇妙的境界。書畫與琴是我的最愛,為此淩千煙師父沒少生氣,說我難成大器,每當這時素琴師父就會教訓他,一代大俠飄渺劍客最怕的就是素手妙琴了。
    後來畫好的畫都不見蹤影,也不知是遺落在哪裏,畫上有他,有師父,想來現在若是看到以前的畫,定然會失笑吧。
    我將他們當作生命中不可分割的親人,卻沒料到喜愛的師弟竟會對我有那麼扭曲的情感。
    十四歲那年,水雲居旁邊搬來了一戶人家,那戶人家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和我同年。不曾接近過女孩的我對她有著本能的傾慕,尤其是她笑起來的樣子很純真,可以感染身邊的人。她也時常來串門,素琴師父亦是很喜愛她,直想著把我和她湊成一對。
    小丫頭的名字樣貌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她每次來囚風的臉就要黑上幾分,素來冷峻的神情也變得更加陰沉。
    囚風長著一張很俊朗的臉,有好幾次隔壁街的媒人上門說親,就連我也沒逃過,為這事二位師父沒少笑話我們。師弟初次顯現他狂傲的一麵是在我十四歲那年,那時有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看上了囚風,那人父親仗著自己是平陽太守的親戚便威逼利誘,最後還是囚風殺上門去才解決。那一次鬧得整個平陽城都知道了,淩千煙師父謝絕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拜師,囚風自己也受了懲罰。
    就像一隻小狼嚐試了捕獵的快感,這也意味著它將要覺醒,那之後的囚風戾氣更甚,頻繁地在江湖走動的他犯下了不少殺孽,淩千煙師父差點沒有清理門戶。在勸說無果的情況下,淩千煙師父隻好接受了事實,對他說出了那番離經叛道的話。
    他說,追尋的道路不同,要承受的苦難也不同,殺道同樣是道,所謂因果,走出這一步便無法再回頭,若說已經想好了,就按照心中所想走下去,沒有後悔的資格。
    在那之後,有一夥來頭不小的武林人士組織圍殺囚風,經過一場鏖戰,囚風因為佩劍承受不住他的功力斷裂,身受重傷。若非我與師父及時趕到,隻怕是命喪人手,也使他下定決心獨闖萬劍塚。
    那些回憶清晰地刻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去回想,可是我仍然不知道為什麼我與師弟會成為今天這種局麵。
    他做了那種事,我仍然想和他恢複到以前的生活,是他自己硬要斬斷我們之間的聯係。令我頗為疑惑的是,恰逢那時二位師父被卷入一場莫須有的紛爭當中,迫於無奈他們自行離開,怕牽扯到我們。就在那一個月裏,囚風像是瘋狂了般地,一夜一夜折磨不休。
    素琴師父是先回來的,她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囚風在侵犯我,接下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激烈的性愛讓我失去了意識。
    後來的事情不用說也知道了,我離開了養育我的師父,離開了從小長大的師弟,離開了生活多年的故土,獨自一人去找尋自己的身世。又在路途中結識蘇邊讓,之後遇上劉椋,這一切都是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情,容不得我不想。
    我就這麼一個人靠在窗邊,望著底下的街道默然出神,連什麼時候集市已經開始了都不知道。
    街道對麵的露天茶寮裏林放端坐著,桌上擺著一杯劣等的茶水,林放看著水怔然無語,不知在想什麼。我想起了冷飄雨,她死得實在是蹊蹺,且不說死因,光是毫無反抗的跡象就被人廢了武功,依照她的身手,非得是熟悉且信任的人。
    就算林放不是殺冷飄雨的凶手,也定然與此有關,他雖然名聲遠揚,卻無法探知真正的心性,這人還是防著比較好。
    我關好了窗戶,不再去看他,心中思索著蘇邊讓的事,兩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著實讓人擔憂。我該想到的,蘇邊讓呆在劉椋身邊七年,就算其中與幽國複國軍保持著聯係,也無法排除背叛的可能,隻希望複國軍中仍然有忠心於他的人,要不然就糟了。
    蘇邊讓應該也知道這些,他應該有把握的。
    但願如此,希望我的不安不會成真。
    我暫時離開了平陽城,隻給客棧掌櫃留下一封信,拜托如果蘇邊讓回來了就交給他。水十七的功夫不差,他想隱匿自己的蹤跡我是萬分發現不了的,囚風不讓那些暗衛傷害任何找上水雲洞天的人,是想著我終有一天會回去麼?看來要尋查師父的蹤跡,隻能另想他法,首先我想要做的,還是去蜀中唐門找唐致遠。
    這些日子江湖盛傳蜀中唐門新一代的掌權人唐於鳳是如何如何厲害,對唐致遠卻是緘口不提,這其中必定發生了什麼事情,我與唐致遠交情甚好,難免為他擔憂。
    話說唐於鳳,乃是唐門諸多子弟中最受人看不起的一個,唐門名副其實的掌權人唐老太太根本不允許他姓唐,是唐致遠花了很大功夫才保全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唐於鳳是一個風塵女子所生的,素來風流隨性的唐靜天自己也不知有沒有這麼個兒子,自小便受人排擠,在唐門中身份尷尬。
    平陽距離渝州算過去也有半月的時間,我在驛站租了輛馬車,又請了位車夫便上路了。車夫年紀很小,約摸十七八的模樣,在驛站時他四處問人請不請車夫,據說是著急用錢給他的老父親治病。我見他不惜下跪求人,反而招來別人的嘲諷譏笑,便雇下了他,他說他叫二貓,因為戰爭的原故從鄉下來城裏找親戚,可是他們的遠房親戚早就搬到衛都去了。
    給了他一筆錢之後,自己從宮中帶出來的銀兩也不多了。二貓說要回家一趟,安頓正在生病的老父,我允許了,自己在城門外不遠處的茶寮裏等他,他會駕著馬車來。
    平陽城說不上繁華,可來往的人群也不少,客人坐滿了小小的簡陋茶棚,細細看會發現這些人都是橫練外功的行家,是江湖中人。
    我安靜在一旁聽他們粗聲粗氣的談話,其中一個人罵罵咧咧地喊道:“去他媽的仙霞山莊,都是一群狗娘養的。”
    貌似是為首的人皺眉喝斥道:“住口,怎麼說他們也是我們的雇主。”
    在茶寮外麵放了一車東西,看那裝著的箱子也知裏麵的東西價值不菲,這群人似乎是鏢師。我看了一眼那鏢頭模樣的中年男人,他也在警惕地打量我,像是覺察出什麼他向我抱拳說道:“這位兄弟風姿雅然,神采不凡,不知道是江湖上哪路豪俠?”
    這人話雖說得有禮,眼眸中的警示之意卻不減,看樣子似乎是想確認我是否是劫鏢的。不過我很好奇,仙霞山莊自己本身就是一個大的武林幫派,若說有重要東西也不可能交給這樣一群連內力都沒有的人護送,還是說他們隻是用來混淆視聽的?可是這不是太明顯了麼?
    “閣下過譽了,我隻不過是一介散人,哪談得上豪俠之稱。”我朝鏢頭微微頷首,目光落回到自己麵前的茶碗裏。
    若有似無的殺氣飄散在四周的空氣中,我斂了斂神色,轉頭看向押鏢的鏢師們,他們全然不覺這變化,依舊在喝茶聊天。我握緊了劍,警惕地望了眼四周,並未發現人影,不知來人究竟有多少,又或許隻有一個?他們的目標會是押鏢的物品嗎?
    駕馬車的聲音隱隱傳來,半大的少年坐在車前趕著馬兒朝這邊奔來,髒兮兮的小臉笑起來頗顯稚嫩。看著毫無顧忌大笑的年輕臉龐,我心中默歎,自己真的是老了,經曆了太多,即使才堪堪二十幾,卻像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想自己一生,曆經過江湖恩怨、宮廷政變,心不老都難啊。
    罷了罷了,不是說好不再去想的麼,怎麼又忍不住了。
    我朝少年遠遠地笑了笑,起身向他走去,這邊也在注意著有沒有動靜。雖然不知道那人是何來頭,依我看來卻是惹不得的,能夠隨心所欲地控製自己的殺氣,這種人又豈是好惹的。就在剛才,在我感覺到殺氣四處打量的時候,氣息突然之間隱沒無蹤,倒是自己有一種被人盯上的感覺。我想如果沒有必要,自己還是置身事外比較好。
    二貓拉我上車,我想了想,笑著說:“你還是換個名字吧,二貓,有夠難聽的。”
    少年傻傻一笑,道:“好啊,我沒讀過書,你給我起個。”
    我揉了揉束發少年的長發,本就微亂的頭發更是蓬鬆,看他抱怨的神情,我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我說:“你姓莫,我就不跟你改了,莫停,就叫莫停吧。”
    將進酒,杯莫停,一醉解千愁,隻可惜愁腸已斷無由醉啊。我無語一聲歎息,又有誰能明白我此刻的複雜心情呢,劉椋啊劉椋,我分不清究竟是什麼讓我們失去了彼此,共同經曆過那麼多的世俗紛擾,難道真是情到濃時情轉薄麼?
    少年聽聞自己有了新名字,甚是興奮與新奇,咯咯笑個不停。那邊鏢頭見我帶著一個完全不懂武功的人,像是放下了心來,似乎認為我不像是搶東西的人吧。
    就在此刻,在那鏢頭對桌的幾名鏢師突然捂著心口,臉色扭曲,神情甚覺痛苦,顯然是中了毒。接著,那鏢頭模樣的中年男人一臉戒備,衝向裝著貨物的推車,看他完全沒有中毒的跡象,他的手下一個一個都倒在原地,渾身抽搐,有幾個當場就沒了氣息。
    莫停哪裏見過這樣的場景,嚇得臉色慘白,我握住他的手,清晰地感覺到他在顫抖。他像是嚇呆了的樣子,愣愣地看著我,竟說不出話來。
    我微微一笑,安慰道:“沒事,閉上眼就好了。”
    我用手擋住莫停的視線,目光落在鏢頭身上,是他體質特殊還是什麼原因,使他沒有中毒呢?坐在馬車外,我感覺到有人在打量著我們,流影長劍在我手中微微顫動,看來來人是個高手,說不定接下來還要有一場架要打。以我現在那極不純熟的劍法,想要打贏明顯就是活在刀刃上的人,很難。
    一道瘦小的身影閃過,迅捷地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我微微眯起眼,腦海中想起了什麼,斷定他就是江湖中一個殺手門派的外圍成員。
    “無赦”的人怎麼會來這裏,而且還有不少人。我掃過突然出現將我和莫停圍在中間的幾個人,他們身穿同樣的衣服,大約有十來個,即使是外圍的成員也是麻煩的角色,這種情形對我非常不利。領頭的對我一抱拳,目光緊緊盯著我,沒有先出手的意思,看來隻要我不輕舉妄動,他們是不會動手的了。
    我知道“無赦”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一律不準對任務以外的人出手,除非阻礙到他們的任務。同時也深知,一旦出手,隻怕是天涯海角都不放過。
    感覺到莫停稍稍安定下來,我放下了擋住他視線的手,他不是江湖中人,但想來對武學也是十分向往的,亂世之中想要保護自己和家人,隻有力量是最重要的,我已經有了教他武功的念頭。說不上是為什麼,隻是覺得他很值得學武,也許是看到他為了自己父親的病不惜拋棄做人的尊嚴吧。
    莫停呆愣地看著正在交手的鏢頭和刺客,明亮的眼眸中滿是神往的意味。看那鏢頭隻會外功,卻也沒想到可以和內功頗深的殺手打個平手,果然人都是不可小覷的。那名刺客年紀不大,眼神中卻是少有的冷冽,仿佛一切事情都不在意,隻專心於完成他的任務,這副樣子令我想起了水十七,是不是所有命運掌握在他人手裏的人,都沒有自我可言?如果是,那太悲哀了,不為自己而活,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情。
    那刺客少年最終還是憑借著內力取勝,外功主要是橫練肉體的強硬,可是以他那種水平那怎麼可能敵得過內力化氣的招式,除非他能真正做到金剛不壞。我看了一眼目光依舊鎖在我身上的十幾個“無赦”外圍成員,無奈說道:“我真的無意插手你們‘無赦’的事,你們能不能別那麼緊張,這樣我會很不自在的。”
    “這樣東西‘無赦’勢在必得,請原諒我們的無禮,但這對我們非常重要。”為首的是個年輕女子,輕聲細語,軟玉溫香,一雙狹長的鳳目閃爍著秋波,那目光中的堅定不容忽視,她一定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吧,所以才能這樣義無反顧。
    看著刺客少年懷抱著不大的盒子朝這邊走來,那女子竟有些激動,眼眶微微濕潤,而先前麵無表情的少年也是充滿希冀的神情。然而,變故陡生,一道劍影掠過眼前,直射向那名少年,悄無聲息地,甚至連我也沒有反應,他就這麼倒下,鮮血隔著布衣漫開,染紅了一片。
    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名青衣男子,修長的身形獨立於空闊的土地,鬥笠遮擋住了他的臉,隻能依稀看到微微勾起的嘴角。
    他用清亮的嗓音說道:“閣下真以為青遠鏢局會做賠本的買賣嗎?”
    優雅地抬起手,將握在手中的排簫靠近嘴唇,輕而緩的簫聲悠悠傳來,我可以清晰地聽出從音調中傳出的嘲諷的意味。果然,這其中還隱藏著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他的身手絕對在我之上,那一劍快到連我也看不清。
    女子望著倒在地上的少年,怨恨地怒視來人,狠聲道:“楚雲傾,我要你償命!”
    十幾個人向那人圍去,莫停看著我,眼睛眨巴眨巴地,滿是疑惑不解。我笑了笑,為他這孩子氣的動作。
    “你別問我,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接觸過江湖了,我也不知道他是誰。”我聳肩,對莫停說道,也許是已經見過了,少年的死對他並未有多大的影響,但不適還是有的。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麼消失在眼前,我看著他的屍身,臨死前不甘與絕望的眼神令我難以平複心中的痛覺,見過那麼多的人死,可是每次看見臨死前眼神中那種充斥著想要活下去的意味,心還是不可自覺地泛起憐憫。
    如果我也和那些人一樣,埋葬在不知何處的青塚之下,會有人為我感到惋惜嗎?
    我不知道,也不敢去想。
    活著還是好啊,至少活著就有希望,至少我還能去感受到生命的點點滴滴,哪怕是痛苦,至少我還活著。被我殺死的人已經數不清有多少,因我而死的更是多不勝數,這些年來,看慣了生離死別,看慣了咫尺天涯,為什麼自己還是不能做到真正的明悟呢?
    為何還要深陷其中,即使傷了自己也難以回頭?
    這是否就是人性,即使到了絕路也不肯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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