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他半響，這個人真的是，老是習慣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嗎？我和桑竹走過去到他麵前，穩穩的福身道：“八爺。”
    他沒有走進來，隻是站在門口淡道：“今天是額娘的生辰，但願你還記得。”
    不知道是不是我剛剛的話惹惱了他，他語氣冷淡的可以，我隻好硬著頭皮說：“當然記得，還請八爺在此等候一會，我去換了衣服就來。”
    珠花蝴蝶小旗頭，橘繡錦緞圍領，海棠色枝花人字旗袍，再穿上花盆底鞋，在鏡子麵前看著自己，還不錯。
    這衣服的樣式是曾經在國貿裏見到的一件很喜歡的旗袍，貴的很，而且覺得買了也沒什麼用處，也就放棄了，前日雲裳坊（京城最大的製衣坊）的人來給府中人做衣裳，就畫了這個給她們，沒想到做出來的效果當真好看的很。
    盈盈的走出屏風，邊整著衣襟邊道：“但願這衣服額娘看著能順眼些。”站定後方抬眸看著他，在他停滯的動作裏，神色一直在自己身上遊走，不禁一笑：“這衣服爺看著可還滿意？”
    “咳咳……”他又攥著拳頭咳嗽了兩聲，一撩朝服起身往外走著，邊道：“嗯，還成，趕緊走吧。”
    在去往宮裏的馬車上，他告訴我，額娘不喜歡熱鬧，也沒有驚擾太多人，隻是後宮裏的幾個嬪妃在承乾宮的花園子裏擺了桌子，女人們借個機會聚餐罷了。
    而且好像如果不是慧妃提起來，這個生日八成會被所有人遺忘，包括這些女人們的丈夫——偉大的聖祖康熙皇帝。
    突然同情起良嬪來，如此清淡如水的性子，若不是因為有這個皇子，她怕是要被遺忘在深宮最不起眼的角落，孤獨終老。
    她曾經很漂亮吧，辛者庫的身份能一路到此，康熙真的有喜歡過她嗎？喜歡她的芳華，喜歡她的青春，喜歡她的容顏？
    而如今隨著時光的流逝，芳華消逝，青春散盡，容顏易老，便這樣義無反顧的拋棄？古代男子的心究竟是怎樣的？
    想著這些，不由的看著坐在對麵的那個人，雙臂相交，頭斜靠在馬車窗上，一身棕色朝服，閑適的輕閉雙眼，好像無論馬車多麼顛簸都不會影響到他。
    他呢？這個曆史上頗占文字的八爺，是個怎樣的人？對文毓是真心嗎？對凜雪是真心嗎？那麼……將來對我呢？
    不願意再往下想，他的結局，他的未來，全在我眼中，我究竟是要一路走下去，還是要在這樣的漩渦中明哲保身？
    輕輕一歎，側過身子輕輕撩起小窗簾，馬車外清澈的陽光接著縫隙透射進來，灑在他臉上，襯托著他一身的榮耀。
    馬車顛簸一路到了宮裏，和他前後走著，穿過禦花園到了承乾宮，剛進承乾宮的前院，就看見良嬪的丫頭芹珞盈盈的走了出來攔住了我們的去路，福身道：“給八阿哥八福晉請安。良嬪娘娘讓我在此等候兩位，良嬪娘娘正在準備賓客的事宜，不便相見，還請……”
    話還沒說完，我站在他左後側就可以清晰的看見他的臉完全變了顏色，提步就往正殿裏麵走，完全不顧芹珞在後麵追喊著：“八阿哥，八阿哥您不能進去……”
    我也隻好訕訕的跟在後麵進了去，良嬪坐在正位的塌上，小小的流蘇發髻，左側一柳玉珠笑墜發簪，若不是她身上的暗紫色蘭花水墨旗裝顯得有些老氣，我基本上不敢相信她的兒子已經結婚成家。
    一臉的淡若止水，手中拿著一本書，看也不看一眼八阿哥，可是神色卻明明沒在書本之上。
    八阿哥拉著我跪了下來：“今個是額娘壽辰，兒子帶著新婚福晉來給額娘祝壽。”
    說著遞上了他提在手裏的禮品盒子，芹珞接過去放在良嬪麵前，她隻點了點頭，也沒有打開，這才放下手中的書抬頭看了看我們：“嗯，難得你有這個心，我心裏明白，以後……就別巴巴的往這跑了。”聲音似珠落玉盤，小巧而溫柔，這樣的聲音，即使說出來的是這樣刺痛人心的話，還是讓人忍不住覺得溫婉。
    八阿哥的身子明顯一抖，抬頭直視他的額娘：“兒子……兒子知道了。”
    良良嬪如水的眼睛裏慢慢的閃著不知名的光澤，不安，焦慮，擔憂，凡是母親該有的神色幾乎在這一瞬間全部湧現出來，她剛要開口說什麼，芹珞走到我身邊道：“福晉，今個是良嬪娘娘生辰，奴婢做了好些個糕點在後暖閣，奴婢拿給您嚐嚐吧。”
    我抬頭看著她，迎上了她頗具深意的笑意，反應過來她的意思，點了點頭。她扶著我站了起來，我對著良嬪福了福身，見她頜首示意，我才跟著芹珞入了後閣。
    剛撩起簾子走進去就隱約聽見良嬪的聲音傳來：“胤禩，你要知足啊……”
    走到裏間，外麵的聲音便小了起來。暖閣裏一方臥榻，一劑圓桌，一牆暖爐，芹珞讓我在臥榻上坐了下來，取了一盤點心來，笑道：“輕福晉嚐嚐吧。”
    我低頭看著這青花瓷盤子上的點心，這哪裏是點心，簡直跟果凍一樣。
    清澈透亮的樣子，光滑的像是一滴水都落不住，梅花烙狀，中間一個暗紅的梅花芯，恰到好處。我接過她遞過來的銀勺子，輕輕切了一小塊下來，含在口中，青澀的味道入口即化，之後便是一股子一股子的清香在舌根蕩漾開來，忍不住讚歎道：“真是好吃。”
    她輕輕一笑，側立在身側：“福晉喜歡便好，待會等福晉走的時候，奴婢再裝一些回去給您和八阿哥。”
    我也沒和她客氣，高興的抬頭看著她：“那就多謝芹珞姑娘了。額娘有你，八阿哥也能放心，”
    微頓，我低頭拿著勺子輕輕擺弄這這個梅花果凍，佯做不經意道：“額娘向來都是如此嗎？八阿哥一直是在慧妃娘娘那裏？”
    “八阿哥從小就是慧妃娘娘養著，嫌少來承乾宮。”
    她刻意模糊這話的含義，但是我知道，或許即使他來，良嬪也會把他拒之門外。剛要開口說什麼，一個小丫頭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看我在，迅速的福了下身，踮著腳在芹珞耳邊低語，芹珞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而後又恢複了神色，看著我說：“福晉抱歉，後麵有些事情需要奴婢去處理……”
    話還沒說完，我就點了點頭看著她笑道：“芹珞有事就去忙吧，我在這歇著就好。”她也點了點頭，帶著那個小丫頭急匆匆的就走了。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凡是跟皇家的人戴在一塊就是個勞心費神。我低頭一小塊一小塊的吃著這個“糕點”心裏歡喜著，想不到在這也能吃得到果凍。
    突然，外閣隱隱的聲音傳來，像是在拍著桌子的聲音混雜著良嬪隱隱的怒氣。
    “成王敗寇，成王敗寇！！！這四個字的含義你到底明不明白！額娘在這後宮，每天看著多少人爭，又看著多少人敗，敗的一塌塗地，敗得連性命都賠了進去！額娘能守著這方寸的土地，就是因為額娘不願意去跟他們爭，爭來爭去，最後隻能什麼也留不下！”
    忍不住下了塌，走到門口才可以聽清他們說的話，看來這對母子的對話並不盡人意，能夠讓這樣淡定的女子如此氣惱，怕也隻有跟她兒子有關的事了。
    八阿哥的聲音傳來，冷冷的帶著決絕：“額娘想要平靜，他們怎會知曉，額娘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地裏盤算著額娘，兒子是拿著全部在賭，但是兒子不會輸！”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我看不到他們在幹什麼，但是卻可以猜的到這兩個人帶著彼此的心酸麵對著這份摯愛。她怕失去兒子，他卻要為額娘爭取，為了對方，卻在互相傷害。
    半響，良嬪帶著隱隱悲痛的聲音：“你走吧，去找你想要的，去爭你想爭的，就請你原諒額娘身份卑微……幫不了你！”
    最後我隻聽見八阿哥帶著無奈幾乎懇求的聲音喊了聲額娘，接而就聽見他站起來的聲音：“額娘好好保重，兒子告退。”
    言畢，好像是往我這邊疾步走過來的聲音，我忙從門口閃開，剛踏了一步，就見他一臉黑線的走進來，拉著我就往外走，我還來不及跟良嬪說什麼，隻在一瞬間回頭的時候看見她手拄著額頭，眼淚啪啪的落在榻上的小案幾上，形成一抹刺眼的湖泊，帶著刺骨的寒冷，讓我整個人都是一陣激靈。
    在回家的馬車上，他一句話都不說，也不像去的時候閉目休息。我反倒困了起來，馬車顛簸的更是讓人慵懶，我坐在馬車的角落裏，剛好可以把頭靠在角落的位置，迷迷糊糊的幾乎已經要入睡。
    突然彭的一聲巨響，整個車身都跟著晃動著，我猛的睜開眼睛，看著他攥著拳頭打在牆上，全身都的神經好像都緊緊的蹦在一起，眉頭蹙成一個死死的結，結死了他自己，也結死了他和良嬪之間的路。外麵駕車的小全子問道：“爺？”
    他衝著外麵喊著：“沒你的事！駕車！”
    我看著他突然不知道說什麼，是該說話安慰他，還是該一言不發？
    其實這個時候我多說什麼都沒用，他需要的就是這樣的發泄。於是，我選擇沉默，一路上直直的坐在他對麵看著他青黑的臉，而他隻死死的盯著他眼前空著的座位，好像那上麵刻著他想要的答案。
    晚上的時候，他一直呆在我房間對麵的書房裏，小全子端著菜幾次敲他的門都被他罵了出來。
    窗戶上映著他落寞的影子，突然覺得我這個做福晉的是不是應該做點什麼，於是喚了桑竹過來，剛要說話，便看見那邊的跨院裏走出了一個纖搖的身影端著一盤子菜，在書房門口敲了敲門，輕而易舉的就進了去。
    窗子上一對影子從一站一坐，到兩兩相望，再到雙影重疊，最後書房裏搖曳的燈火被熄滅。
    桑竹好奇的問我要做什麼，我隻搖頭一笑：“沒事，就是想說很晚了，收拾一下歇了吧。”
    我笑著看著對麵漆黑下來的房間，看來關心他的人還真的不少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