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餐館的葉冉羯心裏是忐忑不安的，對於盛興拖欠工人工資的問題他現在勢必是要立刻趕過去處理的，起碼也得先安撫好工人，否則這麼鬧下去問題可就大了。可他更擔心的是這個問題和辛氏直接掛鉤，這幾年他一直都在躲著辛弦，可這次身為負責人的他總不可能指派楊絮去吧，自己去跑一趟肯定是免不了的。至於陸空和趙小南的問題，冉羯倒也想開了，以陸空這樣沉穩的性格，加上小南也不是個會亂來的人，應該不會鬧出什麼大亂子的，兩個當事人能坐下來平心而論的好好談一談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畢竟在感情上葉冉羯幫不了他們什麼。
    不過對於陸空，他心裏也是不好受的，很多次他都想勸陸空去接受治療，有希望總比沒有的要好，可他也了解陸空的性格，要是談不成一拍而散多沒意思啊。再者，如果陸空倔強一點，突然一走了之，不是連人都找不到了？
    在他的權衡和思緒的混亂中，車子已經開到了盛興公司門口。他趕緊下車，卻在不經意間看見了林天海的淺灰色寶馬停在門口，他下意識地猜想是否連林天海都聞訊趕來了？
    當然結果肯定是在他的預料之中。一出電梯冉羯便看見走廊裏黑鴉鴉的全是攢動的人頭和一幕色的帆布衣褲。而他們圍著的當然是葉冉羯的總經理辦公室。
    當初林天海讓楊絮把葉冉羯請回來的時候是這麼跟冉羯說的：“冉羯啊，我這裏雖然比不上辛秉澤的辛氏，但是也絕對不會逼你做你不想做得事情。總經理的位置是你的，你可以坐到你不想坐為止。還有就是，我希望你能幫我照顧楊絮這丫頭，她以後就是你的副總了，我也可以安心退休咯。”也正是這一番話，才讓葉冉羯留下來為林天海賣命。不！或許不能叫賣命，林天海和辛秉澤不同，辛秉澤開公司是為了賺錢，他對金錢和事業的追求心是不停怠，不滿足的。而林天海不過隻是開了家公司過日子，家庭幸福就好。這也是葉冉羯真正願意留下來的原因。不過這三年多來葉冉羯幹得也不錯，做開發，拿競標，甚至在半年前還為盛興開發了水上樂園這個副產業。現在的盛興雖比不上辛氏，可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企業了。
    楊絮看見葉冉羯來了，趕忙從人群中擠過來。他那套淺藍色的製服在這樣的藍綠色帆布衣中特為顯眼。
    “冉羯。”隨著她的一聲叫喊，四周的農民工都把目光看向了葉冉羯。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什麼，冉羯一句也聽不清，隻是亂糟糟的一片。
    “楊絮，這到底怎麼回事？”冉羯看到已經挪動到自己身邊的楊絮，開口就問。
    楊絮喘著氣說：“是我不好。辛氏那筆款一直沒到，我看你最近那麼忙也就沒和你說，想自己去處理掉的，結果事情沒辦好，還惹了一堆麻煩。”
    冉羯這才想起來，這應該是去年年底的款子了，那時候他忙完結婚就回公司來處理水上樂園的事情了，新起步的產業總是需要更多照應和關注的。所以到了年底，工人就來鬧過一次，當時他把公司裏剩下的餘款幾乎都給了他們，說先給一半，大家先回去過年，來年一回來就把錢給他們，並且附加一個月的工資做利息。
    按理說，欠款不過年的，換了別人這麼說，那些工頭工人才不會相信，可冉羯的信譽非常好，他們也隻當賣冉羯一個麵子，再說還有利息拿，也就散了。
    可最近葉冉羯都忙暈了，把這事兒都給忘記了，又拖了一個多月，這些工人當然又要來鬧了。
    “那你去辛氏那邊催過沒？他們怎麼說？”冉羯轉過頭來對楊絮說，“現在什麼情況？”
    “催是催過了，不過也隻是電話，他們總說在開會或者總經理不在。”楊絮有點委屈地低下頭去，“現在我爸在裏麵和工人代表談。”
    這時候不知是誰突然大喊一句：“葉總你可不能忽悠我們啊？你那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啊！”
    這話一出工人堆裏的騷動也越來越大了，葉冉羯也顯得麵有愧色，連忙抬起手來，示意大家先安靜下：“我很抱歉，真的，我承認是我的失職，對不起各位兄弟了。”他必恭必敬的向大家鞠躬。
    這時候的騷動又開始了，那裏突然又有人喊道：“你別貓哭耗子假慈悲的，給個痛快話。”
    “我一定盡快把錢給你們送去，你們看行不？”
    “盡快是多快？”突然有個男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或許不該叫他男人，因為他看起來著實還很小，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說話卻很有條理。這本該是一個清秀的孩子，卻被泥土弄得滿臉髒兮兮的。
    冉羯看見他的第一眼就覺得很親切，或者大家都是被生活逼著成長的孩子吧。他微微朝男孩一笑：“那你想怎麼樣？我們痛快說。”
    “我們當然想馬上拿到錢。大家說對不對？”說完他朝後麵的人群看去，那些工人很整齊地回應著他：“對！”
    “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是不想付你們，隻是上麵的款子還沒下來，我這裏也真沒錢。不過我可以拿我的身家信譽做擔保。”冉羯信誓旦旦的對那男孩說。
    麵對這樣一個成熟穩重的男人，男孩麵露難色，想了許久才說：“即使我答應你，他們也不會同意的。何況我們已經相信過你一次了，現在的你不過隻有一半信譽。”
    這時候的葉冉羯好似被人將了軍，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樣一個男孩的話。
    男孩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似乎在問：“你到底打算怎麼辦？”而冉羯卻從他的眼神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
    正在這時，總經理辦公室的門打開了，林天海和兩個代表一一握手，滿臉笑容的從裏麵走了出來。然後兩個工人代表示意大家可以一起離開了，這才打破了冉羯和男孩對視之間的僵局。
    正當男孩也要跟著大家走的時候，葉冉羯卻叫住了他。
    另一個男人也跟著停了下來，擋在男孩前麵，很不友好地看著冉羯：“你要幹什麼？葉總，你可別拿娃兒出氣啊。有事你衝俺來。”
    男孩輕輕推開了男人，嘀咕了幾句後抬頭看著冉羯：“怎麼了？葉總。”
    冉羯莞爾一笑：“你願意留下來嗎？”
    “留下來？”男孩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冉羯。
    “恩，留在我身邊，你不是要監督欠款問題嗎？”
    冉羯的肯定語氣讓他不再懷疑：“恩，好。”隨後他和身旁的男人說了幾句，男人就離開了。
    剛才的舉動林天海都看在眼裏，冉羯本以為他會訓斥自己辦事不利的，可是他沒有，隻是慧心的笑笑。
    “冉羯，我有事和你單獨談談。”
    葉冉羯點點頭，對楊絮說：“幫我個忙，把他帶到員工宿舍去安頓好，然後找幾件像樣的衣服給他，可以嗎？”
    楊絮點點頭，帶著男孩離開了。
    這樣，葉冉羯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房間裏隻剩下了林天海和冉羯兩個人。
    “你是在想我為什麼沒有罵你？”
    冉羯沒有想到他竟然是這樣開得頭，卻也不否認：“恩，這次是我失職了。”
    “其實你做得很好。”林天海麵露笑色，“人嘛，總會犯錯誤的，何況這錯誤不是來自你，而是楊絮的不對。我還得感謝你，讓我發現自己還沒老到已經沒用的地步。”
    冉羯慚愧地笑笑。
    沉默許久，林天海突然深沉起來：“你怎麼打算的？”
    冉羯當然明白他的怎麼打算是什麼意思，隻是他自己也不知道。
    “其實，我就是喜歡你那種不能公私分明的感覺，要是真分得明了，人性也就泯滅了。”林天海見他不答，接著說，“可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的，這都快是你這麼多年來的心結了，要是你真不打算解，我可以親自去辛氏問問那些晚輩。”
    “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解開，或許我有些怕見到她吧。畢竟當初是自己對不起她。”他有些無奈，有些悲傷，也有些不知所措，“當然，這事也不能讓您去。對了，您剛才怎麼說服那些人的？”
    林天海突然大笑：“這個啊，我剛才講了個故事給他們聽，他們就明白了。不過這個故事不適合你。”
    冉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冉羯，很多感受我明白，但我不是你。你也明白，但你不是我。我可以當不知道，可你不能！逃避不是辦法，或許勇敢的去麵對了，問題也就不存在了，不是嗎？”林天海倚靠在窗邊眺望著說。
    其實在這幾年的生活和事業上，與其說林天海是他的上司老板，不如說更像是他這方麵的父親。葉父老了，更多的時候也隻是和向父聊天喝茶了，很少過問冉羯的事，即使問了也不再管得了了。而林天海不同，雖然與葉父差不多年紀，卻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所以或許更有資格來教育他。
    這些冉羯都明白，現在也沒有退路了。或許這段不幹不淨的感情是該有個了結了，畢竟已經拖了三年了。鎖住了自己的悲傷，也鎖住了別人的心，這又何必呢？
    雖說如此，可那一夜的葉冉羯也同樣輾轉反側，入夢了又是冰涼的，醒來了仍然一片漆黑，不安與慌亂的情緒似乎一直彌漫在空氣裏，隨著呼吸進入了肺，充塞著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