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倔 強 第二十二章——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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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空氣裏磅礴間能聞到混泥土的味道,早早答完試卷的葉冉羯被這樣的味道所吸引著,他單手拖著頭,癡迷的看著窗外,眼神中似有似無的放著微弱的光芒。窗外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蒙蒙的細雨,最後的那幾片昏黃落葉被雨水打濕後掙紮著離開了樹枝零散的在雨裏輕舞。那沒有規則的舞步仿佛是泛黃的老照片,一頁一頁的將曾經的記憶在葉冉羯麵前重新呈現著。他恍若無人般沉靜在了那樣的景色中,心中蕩起一絲清波,仿佛在耳畔,他聽到了來自細雨深處家鄉的輕喚。
南方的冬天沒有北方豪邁的大雪,而有的隻是這樣凜冽而冰冷的細雨,如果運氣好,也許能看見如同姑娘般柔美的南方小雪。詩人喜歡南方如此多嬌的冬雨,那是表述情感的一道窗口,冉羯也喜歡,似乎在冬至過後少了秋天憂傷氣息的季節裏加上這麼一些雨的點綴如同一帖良藥入口即潤,在隱約的淡淡憂傷中更帶有一絲清涼,瞬間平複了他最近狂燥的心情。
可是老師卻不這麼認為。葉冉羯出神的表情引來了監考老師許久的駐足留望。直到冉羯交了卷,老師才像沒事一樣,安然離開。
走出考場,葉冉羯頓時覺得心空蕩蕩的。時間也許真的能改變一切吧。冉羯突然想媽媽了,也同樣想起了那個曾被他叫做父親的男人。他想起了高中時那個躊躇滿誌的少年,可是現在,他發現幻想在現實中等來的卻是如此之大的差距,原來再怎麼追趕,計劃也永遠趕不上變化。以前老師常掛在口上的大學生活在高中時的少年心中是多麼的神聖,而如今當真正涉足這片“淨土”的時候才迥然發現,原來這裏不過是混日子最好混的地方。想到這些,他不禁倒吸一口氣,脊椎骨有了一陣冰涼的感覺。
他在雨中靜靜地走著,這樣的雨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秋天把母親抱上救護車後的情景。而此刻,碩大的校園難得可以看見打著傘匆忙走過的行人。這樣的雨不至於把人淋的如同落湯雞那般不堪,但起碼也會濕了大半衣襟。可是葉冉羯不在乎,他覺得那些雨來的是如此的親切,閉上眼,他聞到了家鄉的味道,聞到了濕地泥濘小道中童年的味道。
直到來到圍棋社門口,葉冉羯才停下了腳步,心中的矛盾感又湧了上來,這不得不讓他又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氣,然後重重的呼出。他抬起腿跨過那扇門,這是他入社後第二次來這裏,這裏有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一種在牽扯著他。他又緩緩地環視了一遍四周,社裏如同零星般隻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有位好心的女生悄悄遞來了毛巾,然後指了指角落窗口的位置。冉羯道謝後,邊擦著頭發邊向那個女孩指的方向走去。果然社長就在那裏,他正自己在和自己下棋,有時也不禁回頭看看窗外的景色。
冉羯停下腳步,放慢了手上的動作,專注的看著他的棋。似乎看起來是白子略占上風,可是黑子也貌似一點不吃虧,如果不知道是大師一個人在下棋,一定會覺得是兩個高手在互相切磋呢。
大師皺了皺眉頭,將手上的一顆黑子放在了白子的中間,臉上立刻換上了笑容,如同一個成功的戰將在欣賞著自己打下的疆土。“要下一盤嗎?”大師突然抬起頭,用手擺了擺鼻子上的眼鏡,笑著看向葉冉羯。
冉羯呆呆地看著棋盤,他不明白那裏明明是死路,作為圍棋高手的大師為什麼要明知不可而為之,是為了想快速解決了棋嗎?他微微地搖了搖頭。
“怎麼?不想下?”大師依然用笑容驚訝的反問著冉羯。
冉羯像剛找回魂魄一般,驚訝的一顫,“噢不!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你要把黑子放在白子的中間,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是嗎?”
“難道不是嗎?”
大師不可置否的揮了揮手:“來吧,坐下來走一局。”
葉冉羯過了好久才坐到了大師的對麵。圍棋是小時候葉父教的,冉羯依稀記得,那個時候他還很小,可總是看見葉父眉頭深鎖地坐在窗邊對著一塊畫滿格子的木板發呆,那塊木板的兩邊總是放著兩個用稻草繩編起來的罐子,一個裏麵有很多白色的原形小塊,另一個裏麵是黑色的。葉父總是左手拿著白子,右手拿著黑子,一坐下就可以忙碌半天。冉羯記不清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圍棋的了,也許是從他開始經常出現在葉父的棋桌旁的時候,又或者是葉父開始教他下棋的時候。隻是他記得葉父在教他下圍棋時曾說過“圍棋可以幫你平息心中的煩亂。下棋如同做人一樣,要適時而收,適時而放。可以輸棋但是不能輸了棋品。”雖然那時候的葉冉羯對於這些看似簡單的大道理完全不明白,可是他一樣會眨著天真的大眼睛看著葉父不無認真的點點頭。
雖然葉父一直都很喜歡圍棋,時常會拿出來獨自對壘一番,可是他的棋藝卻隻能算平平。與之相反的是,葉冉羯雖然是初學,但是很有天賦,沒過多久就可以和葉父戰成一個平手了。冉羯清楚記得第一次把葉父打敗的時候,葉父高興的把他抱了起來,並一直在葉母的麵前說“以後我們家要出一個棋才了。”雖然那次的棋冉羯贏得很牽強,但是對於一個父親而言,他的高興是發自肺腑的。
“在想什麼?”
大師的話把冉羯從那些濃厚的記憶裏抽了出來:“噢,沒什麼。”
“那麼,可以開始了嗎?”棋子不停的在大師的手中翻轉,可他的笑容卻依然清晰而純美。
葉冉羯的棋下得相當淩厲,他總是大開大闔,攻城略地,就像是想一鼓作氣的打下天下一般。相對冉羯的棋而言,大師的棋就跟他的為人作風一樣,不緊不慢,時而悠閑的觀望,時而短暫的退兵,仿佛沒有一絲殺氣,時常給人一種玩遊戲兜兜轉轉的感覺。即使在冉羯咄咄逼人,退無可退的情況下,大師的臉上也隻不過是難得的眉頭輕鎖,然後隨著黑子的落下又馬上掛上了笑容。這讓冉羯有一種錯覺般的恐慌。
白65的時候,乍一看,貌似白子是占了上風的,可是冉羯的心裏明白,黑子並沒有吃什麼虧,相反的,這看似簡單的混亂實則是白子處處受到了黑子的牽製,棋差一步則滿盤皆輸。步步為營的感覺讓葉冉羯的心變得恍惚而沉重了,汗水和未幹的雨水混雜的感覺讓他不禁一顫!
白68的一刺換來了黑73的一斷,白74的一斷反倒給黑77有了一個回攻的空隙。這樣的棋不得不讓葉冉羯又是佩服又是不爽,雖然不是很熱,可豆大的汗水卻慢慢部滿了他的額頭,他的每一步都走的那麼艱難,而大師卻依然是一副清風徐來的淡定模樣。
“怎麼了?想這麼久!”大師突來的話語讓葉冉羯似丟了魂一般,手上的白子一驚掉落在了地上。
“這隻是下棋而已,不用那麼緊張的。”
冉羯反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大勢已去,我輸了。”
大師鎖了鎖眉頭,將手上的黑子拿到鼻梁邊,然後輕輕一拋丟進了裝滿黑子的罐子裏:“棋還沒結束怎麼就放棄了呢?”
“可是我已經輸了啊。”冉羯抬起頭不解的看著大師。
大師笑了,他的笑容裏帶著冉羯苦苦追尋許久的處世不驚與淡定。可是這一刻,這樣的笑容讓他有種抓狂的感覺。“葉冉羯對吧?其實不是你輸了,而是你放棄了。”說著大師深深的吐了一口氣,“好吧,就留下這殘局給你。也許,有一天你用的到的。”
“什麼意思?”
大師並沒有理會他,獨自站了起來,用力伸了個懶腰:“你不是說想找我聊天嗎?你想聊什麼?”
冉羯抬頭看著他,眼睛向下轉了轉,摸著嘴唇說:“他們為什麼叫你大師啊?”
“哈哈!”大師大笑起來,笑容裏有些輕狂的聲音,“那你應該去問他們,而不是問我。”
說完他見葉冉羯不再說話,咬了咬嘴唇蹲下身來:“我說我會算命你信嗎?”
冉羯用眼睛直直地看著他:“我信。但是我隻信你會算命,不信命運能被人算出來!”
大師皺了皺眉頭,嘟噥著嘴微微點了點頭:“不錯,很不錯。葉冉羯,有時候你真的得改改你的年少輕狂了。”很顯然,後麵半句話的語氣大師故意說重了很多。
“改了還是葉冉羯嗎?”冉羯輕聲笑著反問,從他的眼神裏透露著渾濁的不安。
“那麼不改你就一定是葉冉羯了嗎?”大師諷刺的笑了笑,“嗬,其實現在的你和以前的你一樣嗎?很多東西不是由你自己決定的,學弟!”
冉羯發現大師的笑容裏有的不僅僅是對他的諷刺,更多的還有對自己的憐憫與嘲笑。雖然他心裏很不舒服,但是卻說不出為什麼,也許是大師的話一針見血的紮進了他的心。其實他說的很對,現在的葉冉羯已經不同了。
冉羯單手緊握拳頭,支撐著頭,出神的看著那盤沒有走完的殘局。當他回過神來時,大師早已離開了。雙腿的麻木讓他很困難才起身走出圍棋社。
今天的寢室裏沒有一個人,就連平時最宅的程北也不在。葉冉羯晃若失神般躺回到了床上。看著上鋪的橫梁,他仿佛又看見了以前那個叫葉冉羯的人,在耳邊回蕩的再也不是笑容了,而是大師的那句“很多東西不是由你自己決定的。”
“葉冉羯,你怎麼在這裏?”程北一進寢室就看見冉羯呆呆地躺在床上,“你遇到辛弦了嗎?她好像很著急的在找你,而且臉上一副很興奮的表情。問她怎麼了,她也不說。”
葉冉羯被程北從半夢半醒中叫回了魂魄,一個縱身坐了起來。
“你去看看她吧,剛才好象在圖書館。”程北邊拿書邊對冉羯說。
還沒等他說完,葉冉羯已經一溜煙的跑出了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