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第十二章:歸期(BE)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582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你常常站在村頭的橋上眺望遠方,一眺就是數個小時,從天亮眺到黃昏,沒有見到想見的人的身影,你從橋上跳到地麵上,提著燈籠垂頭失望而歸。
    餘暉下歸來的大娘挎著籃子,遠遠的向你打著照呼:“囡囡,又在等人呐?”
    你抬起頭嗯了一聲,癟著嘴向家裏走去,秋風吹落一片葉子,泛黃的葉子落在你的燈籠上,你停止了回家的腳步,蹲下身子玩弄著手裏的葉子,秋天了,他們為什麼還不回來呢?
    葉子被你折弄的不成樣子,直到有人喊,你才回過神來,拎起燈籠趕路,家裏屋子泛起了潮,濕漉漉地潮氣壓的你鼻子不舒服,你揉揉鼻子,放下燈籠,點亮家裏剩不多的油芯燈,燈火昏黃地照亮屋子,也不怎麼亮,僅是尚可視物。
    你吹滅燈籠,隨便熱了點粥果腹,照常鋪開那張看起來有些久遠的宣紙,上麵是端端正正的白話字:一願戰爭平息,二願郎君平安,三願吾妹千歲,再願……
    再拜窗燭願兄歸,你練了好久的毛筆字,才敢接上這段未完的心願。
    一願戰爭平息……那時的國家仍處於水深火熱的戰爭中,北平、南京、上海等多個城市陷落,你的兄長帶著年幼的你四處奔走逃命,他曾是北平無名的教書先生,家境貧寒,在這亂世裏隻能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活著,逃亡路上遇到了敵機的轟炸,人們哭喊成一片,周遭沒有防空洞,是片莊稼地,離的近的山上正鬧悍匪。
    兄長抱著你,咬牙跑向了山的方向,躲在了一處山角下,轟炸機隻轟莊稼那兒顯見的人群,因此你們躲過了一劫,人們四散逃離,但很快被落下的彈蓋住了身影,轟炸過後,山上下來幾十人馬,個個凶神惡煞的騎在馬上,為首的竟是個生的比女人還好看的男子。
    男子挑眼,冷冷的瞧了過來,兄長走出山角,放下你,知禮的朝男子作輯,男子哼了一聲,命人將他綁了起來,你卻被交給了馬上一名姑娘照顧著,你嗚嗚的朝他哭,男子瞪向你:“再哭就剜了你的眼。”
    你哭的更厲害了,姑娘嘲笑他幾句,他翻身下馬將你兄長扛在了馬上,“回山。”
    一行人又浩浩上了山,無人再意或者說是去看不遠處散落的肢體殘渣和滿地的鮮血。
    你幼稚的罵他們悍匪,那姑娘笑著掐你的臉,一點也不疼,她拿出稀罕的糖果讓你吃,你很快跟她們玩成一片,兄長見了直呼白眼狼,可自己卻也跟那男子走的近。
    土匪頭子…也就是那個男子,青舀,他不肯放你們下山,也不說要殺了你們,反是在山上安排了住處供你們住,他們專門打劫富人來往的車輛,甚至也會劫散兵押的槍支彈藥,山頭地勢易守難攻,很少會有人動用兵力來攻打,因此,在這個戰爭與革,命混亂的年代,突出幾分安定來。
    久了,你們相處的愈發融洽,越覺得他們倒不像是個悍匪,青舀讓你兄長教他識字,你兄長應允,日日同他混於一處,關係好的常住一間屋子,有日你跟山上姐姐鬧了脾氣,哭著跑去找你兄長,結果瞥見你兄長攬著青舀寫字,你擦擦淚湊了過去,
    “青舀哥哥的字好難看。”
    青舀身體一僵,好看的臉堆了些不情願來,用胳膊肘杵了杵兄長,你兄長睜眼說瞎話的指著紙上的字,“你看這個龍字,多好看。”
    “這是尤。”青舀滿臉幽怨,你兄長戰術性輕咳幾聲,晚上沒有回來。
    你不知道他們倆是什麼時候勾搭上的,也無心管這些,每日呆在山上捉鳥吃糖,看青舀教你兄長用槍已然安樂。
    某日他錘著腰在你門外走來走去,你踮腳好不容易打開門栓走了出去,外麵已經堆了好些人正在平分從一個日本兒分隊那兒劫來的戰利品,“兄長,你腰疼嗎?”
    周圍雜亂的聲音一下子寂靜下來,用曖昧的眼光看著青舀,你兄長正要解釋,卻見有人渾身是血的被人帶上了山,奄奄一息,那是你第一次知道“八路”這兩個字,知道“紅軍”。
    姐姐們端著熱水紗布進進出出,你拽緊兄長的衣角,一股恐懼感自心底而上,兄長摟住你,青舀坐在椅子上聽來人的彙報,眉頭皺的越來越厲害,最後摔了瓷碗,落在空蕩的山洞裏異為清晰。
    你兄長上前安撫他,他握住兄長的手,怒斥著:“他們太不是東西了。”
    那名渾身是血的叔叔還是沒有活過來,聽姐姐們講他中了好幾顆子彈,山上藥物不多也不全,沒有麻藥,消毒工具也沒有,其中一顆子彈進了心髒,他能堅持到上山,已經是奇跡了,叔叔吊著半口氣對青舀哥哥說:“我們中了他們的埋伏,一隊人全人無歸。”
    說完,他便斷了氣犧牲了,你看著他出了神,滿腦子的血以及他那句全人無歸和身上那件溢滿汙血的衣服,青舀讓人把他好生安葬,跟兄長站在一起,望著他的墓久久無言,他的死砸醒了青舀,次日青舀便宣布遣散山派的消息,他不想做悍匪了,也不願意在國家危難際偷片刻的清閑了,他要上前線打鬼子,想走可以走,想留可以留,想跟他一起的,也可以跟著。
    他態度決絕。
    大家紛紛表態,把山上所有的家夥什拿了出來,有一多半的人選擇的跟隨,自然也有你的兄長,臨下山前一晚,你們聚於一室,青舀在紙上寫道:一願戰爭平息。
    教書先生拿起了槍,脫下到腳的長袍上了戰場,保家衛國。
    因為兄長的緣故,你不得已被帶上了前線,那裏整日響著炮火聲,四濺的血,遍野的屍,戰友的哀嚎,你同其他戰士子弟被安置
    在戰地醫院附近四堂裏,姐姐們大多學過醫,她們忙得不著地,包紮治療著各種的戰士們。
    一日,在嘈雜地人聲中,兄長被送上了手術台,敵人死傷過多,你們也不例外,戰爭暫緩了一段時間,你們需要調整也需要等支援,兄長替青舀擋了槍,腹部中了子彈,通過簡陋的戰地手術室,你依然可以看見他蒼白的臉與腹部血跡,衣服爛的也不樣子了,手上臉上頭發上都是塵土汙漬,這是每名戰士的模樣。
    而你早學會了在日日炮火中堅強不害怕,不哭,你扭頭看見青舀不眨眼的盯著手術台上的人,雙拳不住顫抖,唇色比你兄長的還要白,一抹血跡淌到了臉頰上,他的額頭被炸彈崩起的石頭砸出了血。
    “了了姐,青舀哥頭上流血了。”你叫向一旁給人換藥的姐姐。
    青舀像是沒事人樣的搖頭,眼睛仍直勾勾盯著手術台上的人,你急得哭出來,他才手足無措的哄著讓人包紮。
    你的兄長活著下了手術台,他昏迷了一日,次日睡來後,晚上借著窗外的月光,在房間外戰士們的疼吟中,青舀掏出那張紙,不知道從哪兒整了墨來,他在紙上寫道:二願郎君平安。
    他抵著你兄長的額頭,緩緩閉上了眼,流下一行淚來。
    “要是當初我一個人上戰場就好了,如今還要連累你跟弟兄們。”青舀咬牙切齒。
    兄長勉強抬手揉揉他的頭,“從踏進戰場那刻起,你就知道國先家後,對不對?”
    “嗯。”
    不然也斷不會拋下山頭跑到這比平日他們剿匪還要危險的前線外。
    在這裏,你感受不到時間,聞不到沒有血腥味的空氣,有的隻是戰場上不斷廝殺的身影,溢滿空氣的血腥味以及戰友親人的屍體,連傍晚的夕陽都染上了那抹殷紅,夜裏突然響起炮彈聲響,你被嚇的從夢中驚醒,一顆手榴落在了戰地醫院的平地裏。
    “敵人夜襲。”
    “阿稚?快,扶他離開。”
    我吃力的扶著一名傷員逃往一處地下糧倉,護士醫生們在炮火中轉移傷兵員,子彈穿透一名護士的心髒,血跡染紅了沾塵的護士服,你頂上她,用小小的身軀去抬擔架,彈片擦傷你的胳膊,很疼,但你無暇顧及。
    青舀帶著援兵及時趕到,他那張俊臉染了血,帶了疤,衣服到處破了洞,狼狽不堪,你的兄長擲了手榴彈出去,火光照亮了這個充滿噩夢的夜晚,他的胳膊上中了子彈,疼痛不堪,青舀替了他的位置,你同另一名姐姐冒著彈雨,把兄長拖回糧倉裏為他包紮。
    天快亮時,炮火聲小了下來,從上麵又抬下一名戰士,他全身的肉都在向外翻卷,被炸彈重度炸傷。
    你認得他,他是山上的二當家,一個不愛笑的哥哥。
    “沒救了。”那名德國醫生搖搖頭。
    你握住他向下淌血的手,忍不住哭了出來,“你不要死,我不想要你死,連哥哥。”
    兄長把你摟在懷裏,他原挺直的脊梁,早已被戰爭壓垮了,“阿稚,二當家他……”
    二當家吃力的伸出手碰了碰你,嗓子被毀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了,旁邊的青姐姐也在哭,她也是山上的人,“二當家,那幫天殺的鬼子。”
    這裏本沒什麼二當家,隻是人之將死,難免傷情,二當家還是去了,連初升的太陽都沒有見到,青舀錯過了與他的最後一麵,此戰結束後,半摟著兄長哭,雖是二當家,卻比他年長七八歲,真心的將他當弟弟疼的。
    鈴姐姐壞了一隻胳膊,組織上讓她退至延安,還有幾名同樣隨行前線的孩子,包括你,分別那天,青舀以哥哥的名義在紙上繼續寫:三願吾妹千歲。
    如果他們出了什麼意外,就讓你代替他們看著以後的國家會是個什麼光景。
    他把這張紙折了折,跟那杆毛筆一起給了你,他們說:等戰爭結束,我們就去找你。
    你呆在後方等啊,等啊,等到了鬼子投降,等到了新中國成立,等到了鈴姐姐嫁人,等到你長成了姑娘,還是沒有等到他們。
    人們說,他們已經犧牲了,你不願相信,從一個地方等到另一個地方,提著一盞小小的燈籠等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你不會再叫兄長,也不會再在兄長的白眼下跟青舀哥哥撒嬌,鈴姐姐說他們殉了國,殉了情,可是你偏執的不聽不信。
    你從青稚等到少年,從少年等到青年,從青年等到中年,從中年等到老年,那時的你雙鬢如霜的躺在床上,回憶當年,想起二當家的死,鈴姐姐的胳膊,想起在悍匪山上的日子,想起了那對生於亂世,愛於亂世,殉於亂世的戀人,你依舊忍不住哭。
    大雨敲在屋頂上,你望向窗外,像個孩子般的呢喃:兄長,我等你們回來找我。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