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候，總喜歡一味的追尋自認為正確的東西，抱著那樣的執著，那樣的孤注一擲，隻為今日破曉時的感動，那管明日黃昏時的傷懷。很想說，從未後悔，沒有遺憾。可是話到的舌尖上，卻無法輕輕鬆鬆地脫口而出。每一個音節都要又很大的勇氣。
    杜離風無法責怪顏子卿，甚至無法將自己安安生生地放在一個審判者的位置，因為他也沒有那個權利。如果說，顏子卿是迫不得已，那杜離風至少也算是推波助瀾了。
    所有的一切似乎從很久以前就設計好了，大家隻是在按各自的劇本演繹出不同的角色。
    九皇子的計謀敗露，失蹤十幾年的七皇子現身，救蒼生於水火。七皇子進帝都時，傳說從東邊飄過一團紫氣，盛傳這是祥瑞之兆。久不問國事的昕王突然以平亂第一功臣的身份駐進帝都。成為七皇子最有力的支持者。昔日神威將軍杜雲澤之子也成為七皇子的得力戰將，更有齊家，顏家兩大家族的鼎力相助，在官員和民眾中間博得了不少關注和威望。七皇子榮登大寶幾乎是眾望所歸。於是，這世上沒有顏子卿這個人，有的隻是大慶國一個無上至尊的稱號。
    有人功成名就，就有人身敗名裂。九皇子一黨盡歿，牽連的人數達近千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江山是用鮮血奪得，也必須用鮮血濯淨。
    靜王府和昕王地帝都的府邸毗鄰。杜離風常直接翻到隔壁找昕王聊天。
    “你怎麼每次都這樣過來？如今好歹也是個王爺了，基本的規矩還是要懂一些的好，免得被人垢病。”昕王雙目含笑，沒有半分怪責的意思。
    “興之所至，就那麼幾腳，偏偏還要白白費那許多工夫，繞個大圈從正門進。我知道昕王氣度過人，定不會與我一般計較的。是吧？”杜離大剌剌地坐到昕王對麵的位置上，拈了塊糕點就往自己嘴裏扔。“唔，這個桂花糕不錯，吃下後，還唇齒餘香。就是甜了點，要是子卿在這裏一準連自己的舌頭都吞下去不可。”他一頓，自己把下麵的話噎了下去，舌尖的清甜，漫開來，卻泛著淡淡的苦。
    昕王暗歎了口氣，隻當作沒聽見。“這小糕點做起來可得費些工夫，清晨將新開的桂花摘下，用蜜醃漬後，與細麵和了，和麵的水，是夏日裏收集的荷葉上的露珠……即使是再小的東西，一旦用心盡力，你可以不待見，但不得不正視它。有時候啊，不要太較真了。糊塗了點，未必不是種福氣。”
    “是嗎？王爺似乎有所指。”杜離風扯開一個沒有任何情緒的笑容。
    “你是聰明人。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自己該怎麼做。”昕王呷了口荼，悠悠地說道。
    “是嗎？有時我還真的恨自己的清楚和明白。”杜離風臉上露出微薄的笑，像是這個陰天的秋日，從雲層中透出的稀疏的光輝，沉鬱而落寞。
    “這就是你離開靜嵐居的原因？”
    “是啊，”杜離風歎道，“我終究不是肯為青山棲止的柔順的雲霧。而是任性妄為的流嵐。”
    “聽你的口氣，似乎有去意。”昕王敏銳地說道。
    “我曾和子卿相約一起遍覽天下美景。不過現在看到，這個約定不可能兌現了。”杜離風的聲音裏沒有透露一點情緒，那口氣像是在說著路上的見聞一樣，不帶絲毫起伏。
    “這還真是不小的遺憾啊？
    “可不是，隻有他這樣不懼麻煩的人才會這麼不辭辛苦地操心天下那許多事，存心不想讓自己輕鬆愉快。”
    “小風不真是少見的明徹通透之人啊。”
    “王爺見笑了，我隻不過是個不求上進的庸人罷了。心心念念的不過是一知己，一世相伴而已。”
    昕王聽到這句話，有些出神。一個熟悉而陌生的人影穿越時光荏苒，世事沉浮，破空而來。“有些話，即使是對楚修，也不好啟齒，而對在你麵前卻可以無所顧忌。因為你一定可以懂得我的心思。慕亭，雲澤此生有你這樣的朋友知己，當真是死而無憾了。”
    他或許早忘記了，在什麼場合，杜雲澤說這樣一番話。隻知道為了那“懂得”二字，他掛意了十幾年；因為那句“死而無憾”，他懺悔了十幾年，經營了十幾年。那人為亂世而死，那他就還那人一個昌平盛世。不是什麼纏綿的情懷在作祟，隻是單純的感動，為那如流星般罕有燦爛的信任而動容。雖隻是在他的生命中驚鴻一現，卻已和懺悔一起深深的永遠地該在骨子裏。
    “隻是，這一世，怕是多半要欠下了。”杜離風自嘲似地笑著說，“還有人欠我一個說法，看來也來不及討回了。”
    “來日方長，不急於這一時嘛。”
    “世事本難料，來日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