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鸞宮。
    一個麵容絕美的婦人正懶懶地斜倚在窗邊的軟塌上，高高出隆起的腹部，以及櫻唇上的那抹微笑，透露出她將為人母的喜悅。午後的陽光從窗處斜斜地照射進來，她的臉上帶著一層紅暈，不知是因為心情，還是因為周遭的溫度。
    顏子卿囑咐待女們不要聲張，徑自走向內殿。撩開紗簾，便看到那被柔光營造出的，聖潔而美好的一幕。
    “瑤瑤，今天覺得怎樣？又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顏子卿坐到齊瑤身旁，關切地問道。
    齊瑤看著這位將初為人父的年輕皇帝滿眼的焦急和擔憂，心裏也是滿滿的幸福感。
    從顏齊兩家聯姻時起，這位在大家族長大的溫婉女子，注定要為家族而放棄自由選擇人生的權利，成為家族大計的一枚棋子。她不無法違抗，也不能違抗。
    像是出嫁前一晚父親所說的，如果不是齊這個姓氏，她什麼都不是。那時，她才知道自己名為齊家三小姐，實際上隻是她的父親與一位侍女的女兒。
    因為她的姓氏，她的生母及其家人可以過上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生活；因為她的姓氏，她才可以在鍾鳴鼎食之家，享受到不輸王公貴族的生活；因為她的姓氏，她才可能成為大慶國地位最崇高的女人。她和她的家族早已成為了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因為她的夫君，不管是四年前那個眉宇間掛著憂鬱的俊雅書生，還是現如今果敢堅決雷厲風行的年輕帝王，侍她總是脈脈柔情。雖然，她明白，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到一輩子，那樣的溫柔細致會讓更多的女人傾心，而心傷。
    她相信，在他的心目中，她一定占有一席之地。腹部那即將誕生的小生命是兩人之間最特別的紐帶。兩人用這種神聖的方式結合在一起，永遠不會分開。
    所以，當她怡然地飲下令下痛苦終生的溫柔毒藥時，在藥性發作的前一刻還沉浸在無上的感恩中，想著今生，期待著來世，和每個癡戀中毒的女人一樣。
    從棲鸞宮出來時，已是月上西樓。顏子卿斥退隨從，一個獨自在花園的涼亭中對月獨酌。突然一個人影從一旁的花叢中掠出。寒光一閃，一把利器直奔顏子卿的哽嗓咽喉而來。顏子卿隻顧著往杯中倒酒，似乎根本沒有察覺到一樣。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那利器快要刺中顏子卿時，他的身子往桌上一伏，剛好躲過一擊。第二擊也接踵而至，完全不留一點空隙。顏子卿一轉身，一個短匕首從袖裏滑到掌心，又刺向偷襲的人。
    對方這時卻抽開了手，任短匕直衝他的麵門而來。
    顏子卿認清來人，即時收了手，可還是在對方的左頰上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傷痕。
    “你為什麼不躲開？萬一我來不及收手怎麼辦？”顏子卿收起短匕，走向前去。
    杜離後退兩步，沒入夜幕中。
    “小風？你這是……”顏子卿伸出去的手，隻碰到杜離風閃開的衣角。
    “你，是顏子卿，還是晁景葕。”杜離風問道。
    “你沒事吧，怎麼突然問這個？”顏子卿心中莫名地慌亂起來。
    “回答我。”杜離風語調平板，但很堅決。
    “你不是知道得很清楚嗎？”顏子卿說道。
    “是啊，說起來，我也算是主謀之一啊……”杜離風頹然地又倒退了幾步，身體似是抽掉主梁的房屋，搖搖欲墜，勉力支撐著。
    顏子卿大驚失色，知是杜離風的頭風症犯了，忙上去扶住他。“太醫不是說過，要你不要思慮太重了。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病情，要是再複發可就真的神仙來了也不頂事了。我送你回去歇著吧……”
    “子卿，我手中染了那麼多的鮮血，雖然我拚命地洗，可是怎麼也洗不幹淨。我常常在夢裏看到那些因為我們而慘死的人。他們在怨恨著我們……”杜離風喃喃自語著，眼睛慢慢失去了焦距。身體開始抽搐起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上直淌下來。
    顏子卿怕他的手指抓傷他自己，便把他的手指掰開攥在手裏。離蝕心魘解除的最後時限隻剩下半年。這段時間發作的次數明顯多了。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連記性似乎也減退了許多。有時，他會突然望著某個物件發呆，然後按自己的理解，給一個自認為合理的解釋。現實和夢境對他來講，已經分不清其中的界線的。
    而現在，顏子卿可以做的隻有等。等到他派出去的人馬弄到解藥。等杜離風的惡夢，同時也是顏子卿自己的惡劣夢早點過去。他根本無法想象那樣一個連太陽都想溺愛的孩子，將會變成一個安安靜靜地隻可以呼吸的活死人。他常常懷念當年，領著八千鐵騎日夜兼程攻入帝都，解洛城之圍時，那個勇貫天下，風采卓然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