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把我從床上拉起來的時候，她已經梳妝完畢，娘不愛豔色，一身簡單的鵝黃色宮裝不僅柔美大方，整個人更是麵如凝脂，眼如點漆。青絲挽成朝鳳鬢，沒有多餘的裝飾，唯有一朵跟衣服顏色搭配的絹花略微點綴。一瞬間我一陣恍惚，似乎聽見隨這傾國容顏而跟隨其後的金戈之聲，還有娘愁眉背後的哀憂。
    看著鏡子裏麵自己那張跟娘萬分相似的臉，我悲哀的發現，這次進宮之後所要麵對的不僅僅隻是一次簡單的叩拜禮而已。那個高高在上的人再一次見到娘的傾國之姿以後還會放任我們在這宮闈的外角根裏暇逸生活麼？
    而我的人生是否最終也會變作一粒僅供鞏固權勢而卑微棋子？是否很快就要品嚐身不由己的悲哀？突如其來的無力感瞬間纏繞著我，讓我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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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時分，我終於見到那個跟我有血緣關係，賜予我半個肉身凡體的應該被我稱之為父皇或者是爹爹的男人。
    他就坐在禦花園裏一個涼亭裏，白玉欄杆白玉廳，白玉石桌上幾樣茶食小點，看樣子應該是才接見完朝臣，在此小休，順便見我們一見。沒有想像中對我們的重視，我反而高興，心裏鬆了一口氣。
    那人有那麼一點玉樹臨風，一點恣意瀟灑，再加一點王者威儀，帝王家的明黃色似乎是專為他而生把他淡淡的疲憊隱去大半。我暗自打量他，很好，起碼不是我想象中的猥瑣，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麼年老，額上皺紋有一些，但不多，代表著薄情寡義的薄唇緊緊抿著，眼裏神色不明，像是一汪潭水平靜無波，看我的眼裏麵沒有應該有的溫情，但是看娘的時候一絲光華一閃而過，辨莫可辨，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我跪爬在地上，微垂眼簾借以擋住我探究的目光，跟著娘一起說“皇上萬福”。雖然身理上他是我爹，可是我心理上還是不願承認，自古無情帝王家，他不可能給予我家庭溫暖。更何況他還是那個最有可能把我打包賣出去的人。如果對我好，那隻能說明我奇貨可居，這點我看得很透。更何況我的身份如此的尷尬。
    “這便是朕的十九皇女麼？怎麼不叫父皇？”頭上淡淡的的聲音響起，卻朝母親問，聽起來如同他的眼神一樣平靜無波的口氣裏略帶陰霾，真是卑鄙。是想提醒我不能跟他翻臉麼？我對他更沒有什麼好感，與靈魂相伴而生的倔強讓我根本就不想開口，眼睛瞟到娘蒼白的臉頰，怨感又生，萬分不甘搭理他。隻得暗歎一聲。
    我想回答他說，我隻知有皇上，不知道有父皇，張口卻是糯糯的嗓音脆脆的喚聲：“父皇”還抬頭衝著他甜甜的笑露出一對小酒窩。仿佛一個什麼都不明白的小孩子那般單純可愛。我對自己深深鄙視之。
    弑父麼？我沒膽子，擔心母親難過。無奈隻能妥協。暗恨自己不夠聰慧文不成武不就。謀略不懂，又不擅長心機，在這深宮之中保不得母親平安。武功更不是天下無敵，雖能噬魂卻也殺不過千軍萬馬，不能帶著母親落跑在這不熟悉的世界自由流浪。
    我從來沒有這樣渴望過力量。真是可悲，沒有抵抗現實的能力卻又天馬行空的想象。這是幼稚是單純還是愚蠢？想我前世虛度三十年竟然也是什麼都不懂得。思來想去，頭痛萬分。但是又不甘心就這樣被人擺弄，表麵上也不敢表露出來。
    見過皇帝，我跟母親並沒有能回到小院裏，而是被一個太監帶到一處不太偏遠的宮殿，殿明“月華”。一路走近，我敏感的發現這四周許多遊蕩的靈魂，環境也太陰暗了些。院子裏新種的花朵樹苗，應該是前幾天才匆忙栽下的。
    院子不小，比之前我們住的地方大了很多，母親的屋子朝西，我的朝北，我四處打量，不放過每個角落，藏在袖子裏的手也不閑著，撚起繡花指，把距離不遠，夠得著的靈魂一個個的捉成魂珠放進羊脂瓶子裏做糖。身後的小太監隻看得見我高興的甩著兩隻袖子淘氣。
    我們之前在小院裏的一切用品都已經被人搬來，幾個宮女太監忙碌的收拾著。天快黑的時候有旨到，古文繞口，聽了半天，隻知道我有了名字，姓榕，名蕊。真是不一般的難聽。又賜我次月初十太華殿聽學也就是上學，娘也封了淑儀，禦賜綾羅綢緞、珠寶若幹。
    看見宣旨太監獻媚的笑容，我突然有好日子到頭的覺悟。看見母親笑容裏的愉悅又覺得她可憐。
    我對分來的宮女太監的靈魂做了些手腳，增加一個類似印記的東西，從靈魂裏暗示效忠我和母親。
    靈魂溝通比跟人溝通簡單很多，也虧得我前世被人唾棄的噬魂本能，我對靈魂的了解應用早已不是昔日的吳下阿蒙隻知道做成魂珠食用。
    伺候我的貼身侍從是一個宮女一個太監，都比我大一兩歲，可是性格很是活潑，雖然機靈但是成天嘰嘰喳喳沒完沒了，如若不是這種性格容易跟人打成一片方便在月華殿外探聽消息，我真想把這兩個家夥弄成啞巴或者在靈魂上做手腳讓他們離我百步。我最恨的就是練功時分被人打擾，偏偏得了兩個活寶，害得我隻有晚上才能練功。從此告別周公，以呼吸吐納代替睡眠。我恨之，給他兩改名叫小麻和小雀。
    娘聽了，大笑不已。
    伺候娘的兩個侍從跟娘差不多大，成熟穩重進退得體，就是不愛說話，更是不得我喜歡，我嫌棄他們不會插葷逗樂娛樂母親，便悠著娘也給她們改名，一個叫啊呆一個叫啊瓜，兩個丫鬟一聽哭了，跪在地上頻頻磕頭。想了想讓她們不用去內府登記改名，可在月華殿裏就得這麼叫。二人無法，隻得應了。我得意的把手叉在腰上哈哈大笑，麻雀躲得遠遠的不停擦著額頭上的冷汗。母親隻得寵溺的訓斥我野丫頭。
    生活就像好萊塢拍攝的驚悚片，總是在我以為風平浪靜的時候，時不時的給我來幾下。麻雀雖然年齡小，但是聽來的小道消息到是十分多。比如得寵嬪妃，比如，我的兄弟姐妹。再比如誰家的誰拉了肚子，誰家的誰離奇死亡。凡是與這宮廷有關事無巨細沒事的時候就說給我聽。我感覺就像身邊有了萬事通，隻有我問不出的，沒有他們答不出的。每日聽他們說這說哪，漸對宮廷事務了解許多。
    總結如下，話不可多說，要多聽，眼睛不可多看，要看到點子上注意細節，多磕頭多裝傻，別人說的不一定是真的，自己看見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理。沒事不要做堆，兄弟姐妹不能信，宮女太監也不能得罪。唉……我這是做皇女還是做宮女呢？
    聽說，我雖排十九，但實際上我上麵隻有四個哥哥兩個姐姐，其他的，不是生出前就不小心流掉就是出生不久後就早夭。
    聽說，後宮這嬪那妃人數眾多，但是今天少幾個明天又少幾個，不停出入新人。
    聽說，我的皇帝老子喜怒無常，但是勤於政事。
    聽說，本朝重武輕文，是個軍事強國，國風彪悍。
    聽說…………
    聽得越多，我越是打定主意要帶著娘親跑路。但是這幾日來，我那位皇帝老子今天不是賜這就是送那，看母親幸福微笑的麵容我又掙紮不已，難道把皇帝打暈了然後打包帶走？我竟想不到兩全之策。
    真是，頭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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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華殿聽學那天，母親反複囑咐我要聽老師和哥哥姐姐們的話。看著母親純良的模樣，我就知道，母親還是張白紙，沒有接觸過後宮陰暗，也沒看到過人心險惡。雖然道聽途說許多，還是相信人性善良。被皇帝老子遺棄這十年也沒有培養出應有的怨毒，和自保手段。
    我無法，實在擔心有品級高的嬪妃跑到這裏撒野欺負母親，隻能在出門前又細細叮囑麻雀和呆瓜，有客來訪盡力推掉，別的地方送來的吃喝都不許碰，又擔心被人騙出月華殿對她用什麼陰謀陽謀。便央著母親給我做衣服。
    皇帝老子雖然還沒有來過也不曾招母親侍寢，但是每日賞賜不斷，無疑是將母親推到風尖浪頂。槍打出頭鳥，母親還在甜蜜萬分傻滋滋的等待皇帝老子的回眸一笑，卻不知道這背後的暗流洶湧。
    萬惡的皇帝老子，實在讓我猜來猜去猜不到他如此做的目的，但肯定這絕對不是真心示好，背後不知道要玩什麼花招。真是陰險如狐狡詐如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