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
    空曠的禮場上，雪白的白布漫天飛舞，天氣陰冷著塗有灰白的雲彩。公子悠然站在高高的禮台上，麵容倨傲的望著前方。他的身後，大大‘奠’佇立在那裏，白衣女子撫摸著棺木中孩童的臉，眼淚大把的落下，悲哀放大到無限，在空氣中飄然而去。
    那邊的殿邊，一圈侍衛手中舉著長矛與亂刀，喬晚蘇與宮墨嶽坐在其中，具是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從喬國帶來的護衛也隻是緊張的站立著，隻待一聲令下便衝出去。
    喬晚蘇看向公子悠然的方向，隻見那個帝王手中牽著短發的少年，少年的眼睛大而明亮，臉頰有些蒼白，卻不減絲毫純淨，身上著著白衣，月白的樣式，披著大氅，腰間的地方白色的腰帶被風撩起來，泛出點點金光，翠綠色的玉石在腰間閃爍出動人的光芒。
    他突然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七零八落的碎掉。
    ‘你的雲漸呢，越？’
    ‘我沒有。’
    隻是你沒有想到，鍾愛一生的雲漸到了最後卻被那個帝王送給自己那個人，對不對？
    那麼我，是否要原諒你呢？
    原諒你，不愛我。
    原諒你，不會愛我。
    我要不要。
    隨著腳步聲的移動，他終於抬起頭，隻一眼，就忽然站起身，抑製不住的顫抖。
    被冬日的風打的身體，殘破不堪的身體，踉蹌著腳步，拖動著沉重的鏈條，沒有完好的皮膚，隻剩下臉上那雙眼睛暗淡的看向前方，沒有光彩，沒有光亮，隻是呆滯著看著荒蕪的前方，像是要在空氣中尋找什麼。
    他終於忍不住，從胸腔中噴出的血液濺落在地上，梅花朵朵的盛開。
    我抬頭望去，晚蘇疼痛的雙眸，還有他唇邊的那抹血跡，他咬住唇眼中的憤怒與濕意穿過眾人望向我，無奈我卻說不出話。
    旁邊的季宵瀾早已在出大牢的時刻點了穴道，身上的疼已經鋪天蓋地，不知為何自己還有力氣去看他，看他的一身紅衣，看他的臉，看他的眼眸。
    生生轉過頭，體內什麼器官被腐化了？
    我還能堅持多久？
    “喬國主，今日，我便要為我皇兒報仇。”
    他說著句話時，依然是平和的語氣。
    站在高處俯視著我。像看一隻螻蟻般卑賤的我。
    有多久，多麼久的時間，沒有見到你如此不可一世的眼光？
    侍衛悉悉索索的上來，小小的孩童拖拽上來，他的眼神終於殘忍起來，嗜血的冷冽。
    不！不！不！
    不要傷害他！！！
    求求你！！求你不要傷害他！！
    奮力的掙紮沒有任何效果，螻蟻般弱小的力量被身邊的侍衛緊緊的摁在地上，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的笑，他笑的那麼燦爛，那麼殘忍。
    不要！！求你！別傷害他！！
    他，他，他是我的孩子啊！
    “喬國主，今日我就一命償一命！報我皇兒之仇！一起嚐嚐喪子之痛！”
    為什麼！為什麼！不要傷害他！！
    “父皇……小晨好怕……嗚嗚……”
    “父皇……”
    “父皇……小晨不要……小晨怕痛！……”
    “父皇……！父皇救我！……”
    對，對！蠱印！
    蠱印會有內力！
    怎麼沒有了！
    我的蠱呢？！
    “安公子，不用白費力氣了……你的蠱，再就死在體內了……嗬嗬……”
    季！宵！瀾！
    “父皇救我！！……”
    晚蘇！墨嶽！救救小晨！救他！
    我轉身，晚蘇奮力反抗的身體以及墨嶽和護衛們拚殺，一桶徹骨的冷水澆遍全身。
    我的小晨。
    “父皇！！……父皇……父……皇……”
    小晨。
    小晨。
    孩童的身體躺在護衛的中央，頭顱轉在我這邊，眼神急切的看著我。胸口的刀埋進身體中，滿身的鮮血。
    “小晨！！！！！”
    “……爹……爹……”
    他如此的可愛。
    被給予了世上美好的一切，給他愛，給他寵溺，給他一切。他絕對沒想到到最後的那刻，他最愛的父皇，連他的名字都喊不出來。
    叫不出來。
    即使掙紮也掙脫不了的束縛。
    小晨。
    “……父……皇……你不要……小晨”
    我拚了命的搖頭，拚了命的叫他的名字，沒有聲響的口腔一遍遍開闔。他隻是睜著眼，瞪大了眼眸看我。
    再無光亮。
    “嗬嗬，喬國主，讓你叫你兒子的名字最後一次可好？”
    若我們是因為憐憫，或者是因為寂寞，或者因為貪婪，或者因為缺失而愛，這樣的愛是否可以得到拯救？
    愛是恒久忍耐。愛是恩慈。愛是永無止境。
    曾經，我的幻覺稀薄，總是恍惚看見他的影子。即使再劇烈，也像彼時的煙花，留下的不過一地冰冷的塵埃。失去的東西，總是要強迫自己放慢想念的步伐，這樣，回憶才會細水長流，一點點，直到死去那一天。
    那麼，上天真的要如此對我，真的要收回給予我唯一的恩賜麼？
    “小晨？”
    我抱起他，留有餘熱的身體，小小的身體，稚嫩的麵容。“隻是幾個月不見，你長高了，沉了哦。你想父皇麼？……父皇不再的這些日子，你是不是很想父皇？
    父皇錯了，早在那日床榻之上父皇就應該陪我的小晨的，……小晨生氣了麼？乖，父皇再也不離開你了，好不好？
    父皇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好不好？……
    小晨乖，你這樣睡，……父皇會生氣的。
    小晨醒醒吧……，父皇還有好……多話沒有說，醒了父皇說給你聽好不好？
    小晨？……
    小晨？…”
    小晨，你醒醒，父皇再也不離開你了！
    可是他還是不說話，瞪大了眼睛看著我，那麼乖，那麼乖的躺著。
    你從來不會這麼乖的……父皇不喜歡你乖乖的樣子……
    小晨。
    喬年晨。
    喬念臣。
    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掉落下來。
    這些都是為什麼？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
    鴻。
    他臨死前說的那句，“越，你會幸福麼？”
    那時的我重重的點頭。
    “那，我死又有何妨呢。”
    死又有何妨呢？
    “哥，你會不會後悔？失去所有的一切……”
    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哈哈哈哈。
    當那隻箭射到我胸膛的時候，我隻是抱緊懷中的小晨。來不及抹去眼淚，看著他。看著他。看著那個讓一切變成這樣的那個人。
    他手中舉著弓，嘴角揚起嘲諷的笑。
    狹長的眼眸中隻有恨意。
    若今日我真的死在這裏，那麼我還是要問你。
    “……公子悠然，你愛現在的安顏鬱，對不對？”
    他的嘲諷更加徹底，雙手摟過身邊的人，“喬國主這個時候還有力氣問這種問題？嘖…嗬嗬……你說呢？”
    你說呢？
    是的，你果真是愛他。
    那麼，我算什麼？
    你愛的果真是那張樣貌麼？
    我恨。我恨！我恨你！展千臣！！！
    我恨你！！
    血液從身體中源源不斷的流出，身後晚蘇撕心裂肺的叫喊聲，耳邊呼呼的風聲，懷中的小晨逐漸變冷的身體。
    我從來沒有這麼恨！從沒有這樣恨過一個人！
    我恨你！展千臣！
    直至最後，你愛的居然隻是那個樣貌！那麼我殺了鴻，失去小晨，這一切都是什麼。
    我的小晨，居然死在你的手上。
    我……也要死在你手上。
    從前世，到今生，唯一愛的人，手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公子悠然……沒想到我會死在你手上……我的小晨…我的小晨……”
    “你可知我的小晨叫什麼？”
    腦袋已經眩暈，麵前的時間天旋地轉，那個少年和他並肩而立，麵容滿足。他的腰間還係著白色的雲漸。
    雲漸。
    鍾愛一生。
    已經沒有力氣了。
    “……你……可知…我的小…晨……叫什麼……嗬…”
    “……喬…年…晨………喬念…”
    “…臣……”
    喬念臣。
    我沒有說謊，我是真的隻有你而已。
    這麼痛，這麼疼。
    不要一次又一次的拋棄我，我早已承受不了。
    沒有了你，我隻剩小晨了。
    他是我心中的另一個你。
    給他愛，給他一切。就以為這些也給了你。
    他的眼中隻有我，會拿溫軟的眼光看著我，喚著我。
    會以為是你在看我。
    我那麼愛你。
    幾十年的光陰就像剝落的光影踩碎在腦海中。
    我恨你。
    我恨你。展千臣。
    一次又一次，失去所有。
    一次又一次，痛徹心扉。
    一次又一次，你看著我死去……
    若有下輩子，定是再不做人。
    再不遇見你。
    再也不要……愛。
    我恨你……我恨你！！……可是為什麼，心痛的，想要落淚呢。
    “越！！！！！”
    “越！！！”
    對不起，晚蘇。
    “越，你會幸福麼？”
    “那，我死又有何妨。”
    沒有完成對你的誓言，最終沒能得到幸福。
    “你後悔麼？哥哥”
    我後悔麼？
    是的，我後悔了。
    【父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