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  第四十七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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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七章
    那天我站在酒樓的窗前一個人愣了很久,時光被分割成容易辨認的切麵,晃的人眼睛生疼。街道上那個人攜著少年慢慢走遠,一路吹過的北風並沒有影響他絲毫,笑臉在冬日的陽光底下燦爛異常,狹長的眼睛下,滿眼的滿足。
    我伸出手,在空氣中描繪出他的眉眼。又莫然縮回手去。
    左手撫上右手,無名指的地方像是被火燒傷一般疼痛難忍。
    “我不會離棄你,真的,相信我。”
    “這是我們的家,是我們的哦。”
    “我要結婚了。”
    那個人的眉眼,他笑起來的樣子,他生氣的樣子。他驕傲的看著眾人的模樣。驀然之間重疊出來。
    隻覺得心髒的地方被利器狠狠的刺上,他叫著,笑著,跑著,“鬱。”
    他哭著說,“小鬱,小鬱!”
    “你醒醒!安顏鬱!”
    “你答應我的……不會離開我的!小鬱!”
    千臣,是你麼?
    真的是你麼?
    腦海中湧現而出的記憶蜂然而上,壟斷的河水再次流動。北京城灰白的天空,大學中的摯友,女友離開後的安慰,畢業之前的表白。以及八年來平凡而溫馨的生活。
    公子悠然,展千臣。
    公子悠然。
    展千臣。
    喉嚨腥甜,暗色的花紋猛地從口中噴出,黑暗中的最後一束光線,我還能看見他對我笑的開心,“鬱。”
    我們錯失了多少。千臣。
    我們為何會這樣?
    我們不是相愛的麼?
    那麼,為什麼,在這個世界的這些年,
    沒有認出對方來?
    亞說,“哥,你真的要這樣?”
    我回頭看他,她穿著睡衣抱著胳膊站在我的身後,神情那麼凝重,向我問道。“是,我不後悔。”
    我沒有多大聲,隻是堅定的告訴她,想讓她明白,這不是一個玩笑,而是已成定局的事實。
    “哥哥,你會痛苦的,相信我。”
    她向著我笑,滿眼的淒清,長發披在肩上,“拋棄了一切,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這樣,也願意麼?”
    我知道自己的笑容有多難看,可是還是點頭,“我不後悔。”
    是夏季的傍晚,北京的天空中有橘色的晚霞,更顯突兀的淒涼。亞站向前,還沒有說話,她的身後就傳來“小亞!讓他走!就當我們從沒有生過他!!”
    媽媽。原諒我。
    “哥,你決定了麼?”
    我的眼淚就那樣湧出來,撕裂的痛楚蓋過一切,聲音顫抖的回頭往前走,“我不後悔……”
    “我不後悔……我不後悔……”
    我從不曾後悔。即使到了生命的最後,我們也沒有多麼美好的結局。
    可我沒有後悔。
    那麼義無反顧。飛蛾撲火也好,怎樣都好,我都知道,我們之間,還是有那些回憶可以讓人回憶。
    即使亞在死前說“哥,你終會失去他。”
    我也不悔。
    我從來都是愛著你的,雖然那份愛情到臨死前才承認,可是你知道,從我走出家門那刻起,我就是愛你的。
    我愛你,我沒有時間去後悔。
    入眼的深紫色窗帳,帳頂繡著奔騰的麒麟,他看著我的臉,美麗的丹鳳眼中摹的就有水滴落下,伸手摸我的臉,溫熱的手掌在臉龐上一遍遍摩擦,紅襖下的腰身那麼瘦弱,心裏一陣翻騰,鮮紅就濺了滿地。
    “越!越!你怎麼樣!”
    我靠到他身上,感受到許久沒有問道的馨香,沒有力氣的手環住他,閉眼說道“我沒事。”
    晚蘇的身體抖的厲害,緊緊抱住我,“你別嚇我!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他抱的真緊,勒的我都喘不過氣,隻好氣喘籲籲的說道“晚蘇,你輕點,我很難受。”
    聞言,晚蘇猛的放開我,複又小心翼翼的擁上,突然不說話了。
    “你們提前到了?”
    “恩。”
    “小晨怎麼樣?”
    “他很好,在大廳。”
    “晚蘇。”
    “恩。”
    “晚蘇。”
    “喬越。”
    後頸溫溫熱熱,他的態度很奇怪,我拉開他,不期然的看見他已被眼淚覆滿的臉龐,那麼寂寞的模樣。
    “別哭。”手指輕輕的擦去眼淚,濕潤的液體在指尖涼薄一片,隻聽見他說“喬越,你別離開我……”
    他說的很輕,不似從前那樣理直氣壯,也不像從前那樣強硬的宣誓,隻是紅著眼喃喃,多了哀求的味道,我的心軟成一片,美麗的麵頰凹陷,像是一個垂危的病人。
    “你怎麼變成這樣……”
    “別離開我……”
    “對不起。”
    這句話,我用盡了一身的力氣。五年的時光,在彼此之間的影響那麼大,我們快樂過,我們也曾要攜手走這一生。可是,晚蘇,是真的對不起。
    我要去找他。
    “嗬嗬……嗬嗬……你果然……”
    他大笑出來,哭著笑著,眼神放肆的看著我,赤裸裸的哀傷,那麼悲痛的望著我笑,心髒被抽緊,想要撫上他的臉的手就停留在半空中。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
    門外傳來腳步聲,隨後是‘碰’的撞開門聲,一個白胡子老頭驚訝的叫道“喬越!你還沒死!”
    “你才死了!”公子鴻沒好氣的說道。
    身後的宮墨嶽也皺起眉頭道“陸明,別廢話,快看看!”
    陸明恬著臉走過來把脈,晚蘇默默的站起身走到桌邊坐下,我還在看他,一個軟呼呼的身體就落進懷抱。
    “嗚嗚嗚……父皇……”
    孩童還是那個模樣,眼睛紅紅,緊緊扒住我,“父皇……嗚嗚嗚嗚……你不要小晨了……”
    我趕緊將他舉到自己麵前。“胡說!父皇哪裏有不要你!”
    小晨瞪著滿是淚水的小臉,“哇……這麼長時間都不找我……哇……”
    我看的直揪心,忙不迭哄他“乖哦,小晨,父皇沒有不要你……父皇隻是有事要辦……”
    小晨沒理我,隻在我懷中哭的唏哩嘩啦,他還是那麼可愛,我很慶幸,我的小晨他還活著。
    “好了好了。你們還要不要我看啊”陸明在一旁不滿的說道。
    聞言,宮墨嶽走上前來抱小晨,小家夥死死的扒著我的衣服不放,哭的更加大聲,我隻好哄他“小晨乖,和宮叔叔先出去,父皇一會去看你,好不好?”小晨看看我,又轉身看看晚蘇,怯怯的問了句“爹爹……”
    晚蘇點點頭,小晨才不情願的從我身上下來,和宮墨嶽出了房門。
    陸明在我身上擺弄了一陣子,摸摸自己花白的胡子眉頭都皺在一起“毒氣攻心。才會昏迷五天。”
    “什麼!”
    嚇了一跳,原來是鴻衝過來拽著陸明叫,“什麼叫毒氣攻心!他種什麼毒了?!”
    陸明甩開他放在衣襟上的手“不是毒,是蠱。”
    “什麼蠱!他怎麼會中蠱!”
    陸明剛張開口,被我打斷,“好了,陸神醫,你先出去吧。”
    他們還不知道‘琅邪’的事,何必塗添煩惱。
    “你到底瞞了我們什麼!”沒等鴻開口問道,晚蘇猛的從椅子上做起,眼神犀利的問道。
    我笑“沒什麼,是這幾個月留下的後遺症,沒什麼大礙。”
    隻是這樣笨拙的謊言是誰都不會相信。“你……”
    晚蘇話沒說完,門又被重重的打開,翠屏的臉上有些焦急,看見我直接說道“公子,傅帝遇刺了!”
    腦袋轟隆隆的炸開,他遇刺了!!
    手忙腳亂的起身,歪歪斜斜的站起來,“你要做什麼!躺回去躺回去!”
    我揮開鴻伸過來的手,“他怎麼樣!”
    “……回天乏術。”
    身上的力氣都被抽幹,翠屏的話一遍遍在腦海中盤旋,回天乏術……不!不可能!我還沒有見他,沒有告訴他我來了……怎麼可以……
    “帶我進宮!”
    “我不準!”
    “我不準!”
    兩個聲音異口同聲的說道,晚蘇和鴻都是一副激動的樣子,攔在我麵前,“喬越!你不許去!”
    我看他,“憑什麼?你,憑什麼?”
    這樣傷人的話剛出口,我既後悔,晚蘇的臉龐瞬間蒼白,緊緊咬著下唇,直到泛出嫣紅的血色,但是話已出口,覆水難收。
    “我要進宮。”
    穩穩情緒,我再次聲明。“陸明,你和我一起。”
    “我不準!”
    不期然的,這次是鴻。我譏誚的笑道“你們一個個都不準,請問,你們一個個都有什麼資格!”說到最後,我已是吼著說出來,我要見他!誰都不可以阻止!
    “就憑你現在是病人!你中了蠱毒!你這樣還想要進宮!你還想不想活!”
    “嗬嗬……那你知不知道……他若不在了,我也再沒有存在的……意義。”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皇兄會有安顏鬱陪著他!你隻需要……”
    “他不是安顏鬱!!他不是!!”
    我的樣子一定狼狽不堪,這句話吼出來身體就搖搖晃晃起來,翠屏伸手扶住我,“……你說什麼?”
    我猛烈的咳嗽起來,就像是把身體中那些疼痛所在都咳掉,“沒有時間了,陸明,我們走!”
    “喬越!你說清楚!”
    我抬頭看他,“說什麼?什麼都不重要了,我隻要他活著。我要見他!”
    鴻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說道“……怎麼可能……皇兄明明說他是他命定的……愛人的啊…”
    可我已經沒有時間再和他糾纏下去,拉著陸明隨翠屏跑出去,身上隻披了件白色的皮裘,一路走一路咳嗽。
    千臣,你要等我。
    這一次,不要再讓我失望。
    我們失去了那麼多,背離了那麼久。
    這一次,不會再分開了。
    冬日的陽光照在這座沉默的院落中,宮墨嶽急急忙忙走進來就看見公子鴻和喬晚蘇愣在原地,“你們怎麼了?小越呢?”
    喬晚蘇回神,雖是譏誚的語氣,可是臉上強裝沒事的神情還是泄露了內心的哀傷“去看公子悠然了……嗬嗬……我還沒見過他那麼失態的時候呢……”
    “什麼!他的身……”
    “他執意要去救皇兄……嗬嗬……”
    宮墨嶽將要脫口而出的話咽下,轉身想要追上他。
    “等等!”
    晚蘇叫道,“墨嶽,你可知道安顏鬱這個人?”
    宮墨嶽想起那夜公子悠然溫柔的為那個男孩子係上雲漸的情景,不由的譏諷到“何德何能,在下可不認識傅帝的心上人。”
    公子鴻垂下眼瞼,“喬越說他不是安顏鬱……”
    “怎麼可能,傅帝自己的愛人還認不出來麼……哼!”
    話音剛落,喬晚蘇就接到“剛才越的反應很大……他從來沒有這樣反應激烈過……”
    宮墨嶽想起喬越兒時就在睡夢中喚的名字,又想起那晚他送出雲漸的決絕,心中猛的一震,連出口的話都變的嘶啞,“……公子鴻,你皇兄十四歲前是否出過皇宮?”
    “沒有。”
    “……他會彈一首曲調怪異的曲子,並且哼唱聽不懂的歌曲?”
    “……是。”
    宮墨嶽沉默,房中靜默的能聽見微風吹過的聲音,半晌,他問“……他從小便會無意識的叫一個人的名字……”
    公子鴻隻覺得心裏某個地方正在快速的塌陷,手掌緊緊的握住,感覺不到疼痛,這不是真的。不是。
    “……他叫他的名字,小鬱。”
    沒有聲響。
    喬晚蘇的笑聲慢慢的傳過來,透露著淒厲,他笑的腰都彎了,這樣大聲,這樣悲切,這樣不敢置信。宮墨嶽看著他們兩個,歎口氣轉身追出去。再他轉身後,清晰的傳來喬晚蘇低低的像是哭泣的聲音,“……那個小鬱,叫公子悠然,千臣。對不對。”
    很多很多年之後,宮墨嶽還能想起當時那幕。
    他那麼後悔。
    若不是當時他點出喬越就是安顏鬱的真相,或許公子鴻就不會消失在世間。
    若不是他速度不夠快,沒有追上喬越,他也不會遭遇到往後的一切。
    小晨不會出事。
    晚蘇不會答應那個人的條件。
    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隻是那麼多的未知,又有誰能把握呢?
    生命就是這樣,獲得與失去總是相輔相成。他隻是沒想到而已,
    喬越與公子悠然。
    安顏鬱與展千臣。
    最初不相識。
    最終不相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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