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將韓毓扔到公寓中唯一的一張床上，將他身上那件皺巴巴的外套扒下來，給他蓋上被子。一隻黑色的皮夾子從外套的口袋裏掉了出來。有次楊林見過皮夾子的主人喝醉時從裏麵掏出許多張各大銀行的信用卡，絮絮叨叨的說：“富人用卡，窮人用錢。我他媽有這麼多卡，卻連個窮人都不如。”喝醉了的人常常很不可理喻。
    這個錢夾子似乎用了很長時間，邊緣有明顯磨損了的痕跡。不知道為什麼，這樣一個不起眼的東西引起了楊林極大的興趣。他看了一眼打著呼嚕睡得正香甜的韓毓，鬼使神差的拐走那個錢包出了臥室，準備在客廳湊合一夜。
    錢包裏的卡似乎比那次看到時又多了幾張。還有幾張不同銀行的轉賬單據，對象是同一個卡號。楊林一下子突然緊張起來，他覺得自己似乎發現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了，那個玩世不恭的人的秘密。
    “哎，你沒事辦那麼多卡幹嗎？難不成想在結婚前先背著老婆攢幾個小金庫？”第二天早上遲早飯時楊林似是不經意的提起來。
    “你昨天看過我皮夾子裏的東西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韓毓臉上浮現出幾分慍怒。
    “我，我哪有，是你昨天晚上喝醉了拿給我看的……”楊林的語氣有些底氣不足。但還是安慰自己，這個不完全算說謊吧。
    “我還以為你要比那些喜歡說三道四的人要好些，看來我還是高估你了。”韓毓冷冷的說，“你要是真這麼感興趣可以去A日報打聽一下，那裏的人會給你想要的回答。”
    “別這樣，我隻是想關心一下，你從來不說你自己的有關的事，如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的……”楊林從來沒見過韓毓那麼冷漠疏離的眼神，他慌忙解釋，他覺得如果不說點什麼他將失去一個朋友。
    “你算是什麼人？憑什麼要知道這些？用你的自私目的去踐踏別人的信任很有意思吧？”韓毓甩下這麼一句難懂的話，便奪門而出。之後再也沒有出現。
    楊林很後悔，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弄明白自己到底錯在了哪裏。他僭越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角落是不會對外開放的，哪怕是在熟悉再親近的人。對那人來說那是塊禁區，他需要在那裏舔舐傷口，回複元氣；對別人來說那是一條界限，隻能止步等待，這是維持穩定的關係所必須的。但楊林不小心跨了進去，打破了平衡，失去了友誼。
    韓毓確實曾經在A日報裏工作過。接待楊林的人是個很和氣的中年人。韓毓在這裏的人緣不好，半年前辭的職。這個楊林並不驚訝。向他這樣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往往不容易被人接受。楊林半年前在酒吧裏第一次見到爛醉的韓毓時，酒吧的老板說韓毓的電話裏最近聯係的私人號碼隻有楊林的，而其實那是韓毓白天誤撥的。
    “從做人來說，他是個很讓人羨慕的人，很自信，很有能力，敢作敢為。但作為記者，就有些太認真了。你知道他常常用不同的卡給同一個帳戶彙錢吧。”中年人不像在提問，更像在求證。
    楊林有些驚訝的點點頭。
    “他剛進這家報社的時候還是從學校剛剛畢業，跟所有青年人一樣懷著滿腔的激情迫不及待的想要幹一番大事業。於是他犯了心浮氣躁的年輕人都會犯的錯誤。他在一篇揭露某貪官的文章中自作主張的添加了一些不必要的細節，沒想到這文章被許多報刊轉載，貪官的妻子不堪輿論壓力自殺了，貪官被處以死刑，家裏直留下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他在跟蹤進行報道時去見了那孩子，回來後便性情大變。那孩子似乎非常狠那個將他父親的事情誇大的記者，他覺得是那個記者害他連母親都沒有了。所以韓毓從此在意報道的真實性，甚至到了常人不能理解的地步。為這個經常跟上司和同事鬧矛盾。他匿名給那孩子寫信，用不同帳戶給那孩子彙錢。可能是希望能補償些什麼。不過從小便產生的恨意哪有那麼容易化解的。很多人都勸他不要這麼固執下去，但他卻覺得沒有人理解他，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是獨來獨往。既然你是也他的朋友，有機會就好好勸勸他吧。”
    楊林苦笑著說：“恐怕我現在也成了他拒絕來往的名單裏的一個了吧。他好像很不喜歡別人提這件事。”
    中年男人神色一暗，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幾歲。“是嗎……如果你見到他，跟他說有空回趟家，不管怎樣家裏人永遠是真心關心他的，隻想為他好的。”
    後來，楊林從另一個人口中打聽到，韓毓為了寫稿常常會先和采訪對象搞好關係，取得對方信任後，慢慢獲得想要的資料。那個人說這些的時候，眼神中充滿了鄙夷。
    外麵正是春暖花開，但楊林還是覺得冷，很冷，冷得他都沒有辦法正常的思考，腦子陷入前所未有的混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