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在麗江之:叩山自省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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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早上醒來便感覺自己有些受涼了。這也難怪,每回磕頭都磕得大汗淋漓,裏裏外外三四件衣服全部濕透不算,連背後的雙肩包也濕得能擠出水來。又被冬日裏的山風一吹,能不生病嗎?但生病又怎麼樣,頭還得照磕不誤。想當初和我的上師一起在雞足山磕頭時,他也曾感冒發燒,我十分擔憂地建議他休息兩天,他卻說:“除非動不了,否則就要磕下去。”話雖簡單,卻傳達出一種不屈不撓的力量,直聽得我熱淚盈眶,除了乖乖地跟在師傅後麵磕頭外,別無他法。如今換了我生病,又怎麼能夠退縮?硬撐著一步一磕地前進了幾百步,再也堅持不了,隻好改成三步一拜,否則縱然磕到天黑,怕也到不了靈洞。
一路磕去,隻覺得山徑漫漫,無有盡頭,山中景色雖好,也無心細看了。同樣的山徑,同樣的行為,同樣的人,隻是健康狀況不同,感受便大相徑庭。向來以為自己很堅強,這才發現竟然有不堪一擊的一麵。看似有實體存在的生命尚且如此脆弱,那些憑空而生、又終歸於空的情緒,更何足論道?雖然頭暈得很,我卻不由自主地大笑起來---煩惱與菩提好比是手心與手背,一麵兩體而已,翻手煩惱、覆手菩提,要煩惱還是要菩提,全是我自己說了算啊!隻是我死纏著煩惱不放,以為放開它之後,便空無一物,再也無處立足。不曾想過,煩惱的背麵即是菩提,枉讀《壇經》數遍,卻不曾思量過六祖真言:菩提隻向心覓,何勞向外求玄?
如此一思量,頓覺神清氣爽,隻顧“咚咚咚”地向前磕去,不知不覺就到達了目的地。在靈洞吃過中飯後,本打算繼續磕頭,無奈已是頭重腳輕,力不從心,隻好早早地回文峰寺,去問寺裏的師傅們討點藥吃。不想,竟連一顆藥都沒有,看來唯有下山買藥去。
從文峰寺到麗江市內沒有直通的公交車,平時來去都是包車,現在要下山的隻我一個,若打電話去包車,有些太奢侈。向寺內的一位師傅詢問之後,聽說有條小路可以下山,到了山腳下後,便可乘坐小公交車進市中心了。因此殷切地請求師傅指點“迷津”。那位師傅靦腆地笑了笑,說:“你稍等一會,我叫個小喇嘛來,我們一起送你到小路上去。”我瞪圓了雙眼,詫異地向他看去。他嗬嗬一笑說:“我是受過戒的……”“哦!”我了然地點點頭,出家眾確實有不可以和異性獨處的戒律要守,是我太大意了,不曾考慮周詳。
在兩位師傅的指引下,我踏上了回麗江的山路。小道崎嶇難行,常有荊棘刺人,可憐我初次走這樣的路,一步三滑,幾乎沒把我給摔死。走不多久,便見岔道當前,猶豫許久後抱著聽天由命的念頭,隨意選了條山徑走去。走著走著,前方除一斷崖外,竟沒了路。我頓時傻眼了!天哪,這可叫我如何是好,難不成雙眼一閉從斷崖上跳下去?可我又不曾練就飛簷走壁的絕世武功,不把我摔個缺胳膊斷腿才怪。難道就這麼打道回文峰寺去?也太沒麵子了吧!況且回去的路我也不一定認得呢!
一時之間沒了主意,茫然四顧,隻見青山連綿,古木參天,毫無人跡可尋。若是迷失在山裏,怕是十天半月也沒人能發現我,又是冬天,即使不把我餓死,也得把我凍死。死,我是不怕的,隻是這樣的死法有點太不體麵了。正胡思亂想之間,遙見斷崖那邊走來一老翁,不知是來砍柴的還是來采藥的。我忙扯開嗓子大喊:“老人家,我走錯路了,你看我要怎麼走,才能到你那邊去啊?”老翁駐足細看,打量了我幾眼,確定我不是山中的精靈後,嘰嘰呱呱地說了一通納西方言。奈何我一句都聽不懂啊!不過既然老人家有路可走,我也就能找到出路,因此遠遠謝過老人,自己找路去也。
鼓足了勇氣斬荊棘、躍溪澗,見林便鑽,逢路就走,費盡周折後竟然猛聽得一聲喇叭響,下山的公路遠遠地出現在我眼前。看來命不該絕啊!於是,朝著公路方向連滾帶爬地前進。到達路的盡頭後一看,公路還在我腳下十幾米外呢,除了一幾乎成直線的土坡外,再也無路可走。隻好無可奈何地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由土坡滑到公路上去。等到雙腳終於踏上水泥馬路後,我才長長地鬆了口氣,這條小命算是撿回來了!
定睛細看,此處離師傅們告訴我的乘車點還有兩三裏路呢,不過我決定老老實實地走完它,再也不去另找捷徑了。一路行去,偶有三兩戶人家依山而建,不時地有犬吠雞鳴之聲響起,打破了深山的寂靜。放眼望去,隻見天藍雲白,鬆青柏翠,頭頂是漫無邊際的蒼穹,腳下是延綿不盡的公路……頓覺天地之大,實非我這顆凡心所能想象,“我”尚且如此渺小,因“我”而生的喜怒哀樂就更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