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你我初相識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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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曜薰優雅的站起來,對著那救了他的人傾身施禮,道:“多謝公子相救。”那從容的模樣仿佛剛才從高台上失足跌落的並不是他。
    “小薰公子客氣了。”俊朗的男子露出笑容,語調柔和,仿佛他隻是個鄰家大哥哥。可是他周身卻散發出一種令人覺得不可靠近的氣質。
    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
    “這位媽媽,我家公子今日想請小薰公子相陪一晚,不知能否通融?”方才站在他身後的仆人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向青花媽媽施禮。“這……我這傾涯樓是打開門來做生意,若是有好價錢,小薰自然是會相陪的。”不愧是青花老鴇見多識廣,她雖然愣了一下,但還是鎮定自若的答話了。
    “那麼,我家公子出黃金一千兩,不知夠不夠呢?”那個隨從低著頭,語調平淡,仿佛隻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然而那話音一落,在場眾人都倒抽一口氣,千兩黃金,縱是這其中有揮金如土的富賈商豪也未必肯為一個小倌付出如此價格。這人到底是什麼人!
    “多謝公子抬愛。隻是今晚還請公子將那金銀收回。”曜薰又看向那沉默著任他的隨從開價的男子,對上他湖藍色的眼眸,目光沒有絲毫閃爍。“小薰本就想邀約公子到樓上一聚,方才又蒙公子相救,此時又怎麼能讓公子破財?”
    曜薰的一句話又驚煞全場,原來他早看中的人就是救他的這位公子,天下竟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可是他剛才做了一件對於商家來說十分不可饒恕的事情,那就是將到手的錢財給擋了回去。
    眾人皆知,混在青樓自然是要為東家聚斂錢財,傾涯樓實際的東家總是行蹤飄忽,但眼下總還有位說了算的青花在場,他竟那樣把一千兩黃金給拒絕了。難道他不怕青花老鴇扒了他的皮?
    眾人看向青花,果然見她臉色不善,偏偏這時小薰又好死不死的問了一句:“媽媽,好不好?”
    身為一個小倌能受寵到什麼程度?能讓唯利是圖的商人放著到手的銀子不要替他還一個人情嗎?
    隻聽那青花老鴇應道:“小薰你看上的人,我青花向來是不收銀子的。更何況,這位公子還救了你。”青花說得輕鬆,語氣平淡表情也看不出絲毫的牽強。眾人再次抽氣,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傾涯樓上上下下都寵著小薰,可沒想到已經到了這種令人不敢想象的程度。那可是整整一千兩黃金!
    那公子沒有說話,隻是向那隨從使了個眼色,那隨從彎著腰微微點頭,從袖口裏抽出一張銀單,在上麵簽下數目又蓋上他家公子的印章,交給青花,說:“小薰公子的盛意我家公子心領了,隻是空羽公子向來是懂規矩之人,這禮數自然是少不得的。還請媽媽收下。”
    “小薰公子,請。”空羽向曜薰露出一個爽朗的微笑,做了個請的動作。“公子請。”曜薰也回了個禮卻沒有等待,而是當先走在前麵上了樓,沿著長長的樓梯一直邁步到三樓去,隻留下一時不知如何反應的眾人。
    “啊——”青花老鴇忽然輕呼一聲,看著手中的銀單發抖,幾個好事的人湊過去看同樣倒吸一口冷氣,上麵的金額赫然寫著黃金一萬兩!這個金額足夠為曜薰贖身了!
    這空羽公子到底是什麼人!眾人望向樓上,卻早已不見了兩人的身影。
    曜薰沒有顧及身後的人,隻是一路在前麵緩慢的走,仿佛是在逛花燈會一般。後麵的空羽似乎也沒什麼意見,慢慢的在後麵跟著。
    傾涯三樓都是小倌們住的屋子,這一路走過的房間大都是燈火通明,裏麵不時傳來說話說聲,嬉鬧聲,甚至說出來讓人臉紅的聲音,可是這兩人卻像沒聽見一樣,悠閑的走著。
    直到走廊的盡頭,空羽才隱隱看見一處狹窄的樓梯,形成一個轉角,延伸到上麵。這傾涯樓從外麵隻能看見三層樓,卻沒想到這裏其實有隱蔽的第四夾層。
    不多不少七級台階的盡頭沒有緩步台卻也隻有一扇門,與一般房間的門有些不同,它沒有鏤空窗格也不是四扇門對開,而是一整塊精心雕琢修飾過木板嵌進牆裏,從邊緣處透出微弱的光芒,比起其他的門,它顯得十分窄小,仿佛預示了裏麵的空間也不會太大。
    曜薰隨手打開門,對站在自己身後的空羽說了句:“公子請。”便自行進入了房間。空羽毫不介意的跟進去,剛踏進門口就停下了,愣是將跟在身後的隨從生生堵在了門外。
    這房間竟然是八角形的,那看似十分窄小的門後所隱藏的空間竟是意想不到的大。房間裏的擺設極為簡單,梳妝台立在窗邊,上麵隻擺了木梳;窗子的另一邊是一張床,被褥整齊的疊好放在床頭,床邊有一個小小的矮桌,上麵隨意的放著一本書;離梳妝台不遠的地方有一道屏風,裏麵透出氤氳的濕氣,顯然是洗浴間;窗子的正前方,或者說屋子的正中間有一張琴,箏琴;四周的牆壁上,不容忽視的掛滿了各種各樣的麵具。
    曜薰沒有在意空羽的舉動,而是徑直走到梳妝台前坐下,用梳子梳理起自己長長的頭發,隨口說道:“這裏沒有坐的地方,就請公子坐在床上吧。”
    “啊,啊好。”空羽應了一聲,卻沒有馬上走動,而是調整了一下表情,道:“看來,小薰公子也是個風雅之人,懂這撫琴弄月之事。”
    依舊是用梳子輕輕梳理著自己的長發,曜薰的唇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道:“公子何必如此勉強讚許,那琴不過是我這般人謀生的手段之一,哪裏稱得上是什麼風雅。”
    “可是看小薰公子的舉手投足卻也絕不與那些庸脂俗粉相類似。”空羽笑了一下,走到床邊輕輕坐下,這一做倒嚇了一跳。
    與一般的床不同,曜薰這床既沒有羅帳籠罩,也沒有那種多餘的護欄,甚至三麵留空,隻有精致的雕花床頭與牆麵相接觸。而且這床麵極其柔軟,空羽剛坐上去就感覺好像要整個人陷進去一樣,宛如陷入流沙。
    “我竟忘了提醒公子小心,真是失禮了。”忍不住笑了一下,曜薰眼角瞥見這一幕,轉過頭來。“啊,哪裏,小薰公子的房間處處是別出心裁,當真令人大開眼界。”空羽客氣了一下,重新謹慎的坐在床上。
    “其實小薰平日接待客人都是在青花媽媽準備好的四方大屋裏的,隻是今日小薰邀請公子,自然是要特別對待,所以擅自帶公子到自己的屋子來。這裏連茶水都沒有準備,若是怠慢了公子,還請見諒。”曜薰放下木梳,起身行個禮。
    是的,今日這人是特別的。無論他曜薰平日對待其他客人怎樣糊弄,對待這個人絕對不能有一絲疏忽大意。
    “說什麼怠慢,空羽才是深感榮幸,能夠到小薰公子住所的人,恐怕這世上也沒有幾個吧?”空羽吸口氣,優雅的微笑著。
    “公子說笑了,隻是諸位客官抬愛了,若是哪位大人一定要到小薰的房間裏來,我也是不能拒絕的。”曜薰微笑著,語氣間,自然見得辛酸無奈的歎息。
    “小薰公子……”空羽一時說不出話,眼前這小倌所有行動都不在他的預計範圍之內,他自認為閱人無數,此時卻弄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在想什麼。
    “失禮了,小薰竟然說了讓公子苦惱的話。”仿佛是察覺到了空羽的為難,曜薰露出一個微笑,道:“那,公子既然來了,就讓小薰為公子彈奏一曲吧。但願我這點上不了台麵的技藝不會玷汙了公子心目中的風雅。”
    空羽看著曜薰走向古箏的背影,心底湧起一陣悸動。方才那分明是強顏歡笑的模樣卻婉約唯美得讓人想要出神,明明身為男子那溫婉的動作卻沒有半分的生澀做作,反而令人怦然心動。
    輕撫琴弦,流出一串音符。
    曜薰彈的是最簡單的曲子,說實話那僅僅是箏琴的入門功課而已,可看著他享受的模樣,又仿佛他在彈著的是自己耗費心血,好不容易譜出的曲子,那模樣似乎是極享受的彈奏著曲子的。
    挑撥勾搭按,最最基本的指法而已,仔細看那過於蒼白僵硬的十指配合得並不十分嫻熟,可是彈出來的音卻沒有止步於完全正確的程度,其間融入的感情彌補了執法的不熟練。
    空羽凝神看著,不覺間竟然有些癡了。曜薰彈琴,出彩的並不是高超的琴技,而是他彈琴時那種享受般的唯美畫麵和流入音樂的癡迷情感。
    一曲終,空羽猶自沒有從方才的畫麵感中脫離,卻見小薰緩步走到梳妝台前坐下,伸手到腦後擺弄著固定麵具的絲帶,但不知怎麼的,他就是無法像平日一樣輕巧的解開結扣。
    “啊,小薰公子可是要除下麵具,讓空羽一睹真容?”反應過來的空羽急忙搭腔,光亮的鏡子裏映出了曜薰有些窘迫的眼神。“小薰公子,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你能否答應。”
    “公子請說。”曜薰仿佛是放棄了一般,垂下雙手,窘迫的低著頭,轉身看向空羽。
    “能否讓空羽親手解下小薰公子的麵具,一睹你的風采?”空羽微笑著,笑容清明爽朗,儼然一副彬彬有禮的世家公子模樣。
    “若是如此,那就有勞了。”曜薰大喜過望,急忙答應,自己重新在梳妝台前坐好,透過鏡子看著空羽自床上起身,步履輕盈的走過來在自己身後站定。
    修長靈巧的手指輕輕動了動,曜薰就感覺到固定著麵具的絲帶被解開了,麵具鬆動了。然後那雙細白的手又繞到了他的麵前,像描摹什麼寶貝似的輕輕觸摸麵具的表麵,隨後才又像是對待易碎物品一般輕輕除下了那麵具。
    終於見到那傾世的容顏,沒有人能用已知的詞彙來形容那種美,如妖如仙,當真宛若絕世之人,上蒼造就考煉世人的尤物。明明身為男子卻擁有比女子更超凡脫俗的容貌,這究竟是福還是禍?
    “多謝公子。”曜薰轉身麵對著空羽,半低著頭,不肯直視。
    “小薰公子客氣了,不過舉手之勞。”口中雖然這樣說著,空羽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曜薰。“對了,方才沒有來得及問,小薰公子在台上跳的那支舞叫什麼名字?”
    “那舞喚作‘化蝶’。”曜薰抬起頭,看向空羽,迎上他在自己身上逡巡的目光,幽深的黑瞳裏閃爍出一點光芒。
    “化蝶?”空羽看著曜薰的眼睛,重複著那個詞,仿佛想從中找出些什麼關於眼前小倌眼睛裏光芒的訊息。
    “是化蝶,它曾經是小薰家鄉的一個傳說,講述恩愛之人卻被迫離散,兩人雙雙殉情化作蝴蝶,從此以花為伴,雙宿雙棲。”曜薰站起來,透過半開的窗子,看向遠方。
    他把故事說得簡單,其中的深情卻絲毫未減,能與心愛之人廝守,幸甚至哉。而家鄉,已經是個回不去的地方。
    “小薰公子的家鄉是哪裏?”
    “是……我永遠都無法再回去的地方,再提無用。”曜薰轉過身,又看向空羽。“如果公子喜歡,小薰願意再為公子舞一曲。”
    “嗬,想不到空羽竟能有如此眼福。”是錯覺嗎,總覺得,他眼睛裏的光芒暗淡了一些。空羽重新走回床邊坐下,看向曜薰。
    “這支舞算是小薰自創的吧,它的背後也有一個遙遠的故事,所表現的是丈夫思念離他而去的妻子的。喚作‘望月’。”曜薰輕輕說著,將箏琴撤到窗底,然後走到屋子中央擺出一個蜷縮成一團的姿勢。“這次沒有樂師的伴奏,就請公子幫小薰打拍子吧。”
    “打拍子?”空羽不知道該如何打拍子,隻是勻速擊掌,弄出個聲響來而已。“這樣可以嗎?”
    曜薰沒有回答,而是以動作代替了語言,他慢慢舒展身體頭卻始終垂著,仿佛是喝醉了酒的模樣,好像痛苦得恨不能就此死去的模樣。
    沒有音樂,隻有空羽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手,絲毫不成節奏,可曜薰的樣子卻仿佛是聽見了再熟悉不過的樂曲,和著曲調,舒展身體,舞出一曲關於那遙遠傳說的悲痛和相思。
    醉漢拋開了酒壇,仿佛是想要拒絕酒精的麻痹,麵對現實,愛人不會再回來,他唯一能做的就隻是遠遠望著她離去的地方。遙望那一輪冰月,苦寒孤寂的廣寒宮,他的愛人是否也在思念他?
    一支舞的完結,就仿佛一首曲子的尾聲,悠揚清寂卻舒緩人心。掌聲孤零零的響起,一曲華舞卻隻有一人欣賞。
    曜薰慢慢收起架勢,整理好衣衫,安然站在空羽的麵前,靜得仿佛剛才翩然起舞的人並不是他。
    “小薰公子好舞技,空羽今日真是大開眼界了。”空羽一邊鼓掌一邊說。
    “多謝空羽公子對小薰的認同。”曜薰笑了一下,單純的喜悅之感。空羽卻是愣了一下,不為那個笑容,而是為這毫不自謙的言辭,就好像在說,我知道我很好,你也這樣認為我很高興。
    “不瞞公子,小薰十年前就來到這傾涯樓,青花媽媽仁善,讓我賣藝不賣身,可是當時小薰身上並無特長,現在能夠用來維持生計的技能都是媽媽教,這其中隻有舞技一項是小薰特地下了苦功夫練的,如今有人讚同,小薰自然是很高興的。”仿佛是看透的了空羽的心思,曜薰自顧自的解釋著。其實這其中多少有他前世的作風,對於自己得意的技能,他既不自謙也不自大,大大方方接受所有的讚美和批評。
    “小薰公子是真性情之人,當真與眾不同。”空羽聽著,露出一個了然的爽朗笑容,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吧,這小倌其實很單純,一切都是靠著自己的感覺在走。為何初見他時會覺得他是城府極深的人呢?
    “公子,時候不早了,您該回了。”一直站在門外的那個隨從忽然悄悄門,細聲細氣的提醒著。
    “知道了,你先下去準備吧。”空羽提高聲音應了一聲,轉而又看向站在自己麵前的曜薰。“我……”
    “公子不必多言,小薰明白,回去的路上還請多加小心。”曜薰款款施禮。
    “小薰公子真是善解人意。那,空羽就告辭了。”空羽還了一個禮便打開門離開了。
    直到空羽離開,曜薰還一直站在原地,保持著送他離開的身姿。
    馬車的車輪碾過街道青石板的聲音從打開的窗子傳進來,逐漸走近,又漸漸變遠。
    站在房間中央的人忽然笑了一下,牽動嘴角,得意而玩世不恭的笑容從薄唇邊綻開,仿佛他剛玩了一場有趣的遊戲,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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