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快點！小姐要等不及了！”阿桃清脆的聲音，我在院子這邊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要白色的，白色的！你拿來的是粉色，不對！”啊…這個是綠絲的聲音。這丫頭又在搞什麼鬼？
    我往東院走去，迎麵走過來的阿桃一臉的無奈，手裏端著新摘的桃花，喚道：“大小姐好。”
    正準備進院子的丫鬟們也急忙轉過來叫道：“見過大小姐。”
    我看了看她們一個個端的胭脂水粉，耳環玉佩，差點晃花了眼。“綠絲開始梳妝了？”
    “是呀。二小姐要咱們把大奶奶那兒的胭脂首飾全端去呢。”小梨把手中的物事舉高了些。
    “二小姐還要我去摘桃花兒。我好不容易摘來了，二小姐又說要白的，不要粉的。哎，我又得去再跑一趟。”阿桃說罷，眼神溜溜地轉了一圈，把桃花往我頭上一別，道：“大小姐，您去勸勸二小姐。叫她別再折磨可憐的阿桃了吧。”
    “哎呀，我的好阿桃。你就別折騰我了。我哪對付得了你二小姐呀！”我反過來拉著她的袖子撒嬌，惹得小梨她們一陣輕笑。
    “大小姐！他們外麵的人不都叫您女先生嘛！您就站到二小姐的房裏，之乎者也地那麼一說，保證她暈頭轉向，直打哈欠。自然‘熏熏然欲睡也’。哪有功夫來折磨我們呀！”阿桃笑著往前走了幾步，端著架子，搖頭晃腦地那麼一說，倒還真有幾分我的樣子，小梨她們又是一陣笑。
    “小姐，去吧！”她們一眾上來，滿臉懇求地對我說道。
    於是我無奈地搖搖頭，將桃花從發間摘下，裝模作樣看了片刻，挑眉道：“那去吧？”
    “謝過大小姐！”阿桃嬌笑起來，衝我大大地作了個揖。然後拉起其他丫鬟們的手往邊上退了一步，拱手齊聲道：“大小姐，請！”
    我失笑片刻，便率著她們浩浩蕩蕩地進了東院。還頗有幾分先生的氣勢。
    屋裏也是一片混亂，丫鬟小廝們到處走動，將綠絲團團圍在中間。
    “桃花紅，杏花白，你們怎麼連顏色都分不來？走開走開。”綠絲又將幾個人趕出了房門。
    “那竹葉青怎麼樣？”我忍著笑意進了房，將阿桃她們留在門外頭，叫她們拭目以待。
    “姐姐，我說的是腮紅！”綠絲聽見我的聲音，嬌嗔著轉過身來。
    我這才看清了她。白衣粉紗繚繞一身，暗金繡線隱隱浮動。雪白皓腕上，釉綠色的鐲子叮叮當當，好像一池春水盈盈地泛著光。青絲在頭上簡單地綰住，幾縷秀發軟軟地垂在耳邊。嫩紅的步搖晃晃蕩蕩，梨花鈿子細細地點綴著，額上華勝，朱砂摻著金粉描成大朵牡丹，招搖盛放。而被這些珠翠羅綺環繞著的綠絲，反倒更被襯得豔光煥發，光彩奪目。
    這樣的絕代佳人，就是當今左相賀明潛的女兒，我的妹妹，賀綠絲。
    “呀！姐姐，你怎麼還不梳妝打扮？等下會來不及的。”
    她將我拉到鏡子前轉了一圈，嬌聲叫道。
    “為何要梳妝打扮？我這樣不挺好？”我不以為然地想拍她的額頭，卻因為她一頭的金金銀銀，無從下手，隻得點點她秀氣的鼻子。
    “紅袖添香那麼重要，你不打扮哪有人會注意你是堂堂左相家的小姐呢？”綠絲擺弄著我的衣袖說道。
    紅袖添香，是一年一度帝京青年男女聚會的活動，為期三天。為了附庸風雅，取名作紅袖添香。而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排場也和一般人不一樣。我們會設宴在暗紅閣，還會有比賽，最後一天會在皇宮裏和皇家人共進晚宴。見識見識天子威儀，和皇子帝姬們遊玩聊天。
    若是被哪個權貴賞識，收到門下，身份也就高了一等。也有在這個時候結親的人家，當然那是由父母決定的。
    說白了，無非是一場眾人各取所需的聚會罷了。
    “綠絲，讓別人知道你是左相家的小姐很重要嗎？換句話說，身份很重要嗎？”我笑著問她，準備完成阿桃她們交給我的任務。
    “嗯…我不知道。”綠絲歪著頭想了想。“有身份的話，會有錢財，人家都會羨慕你，還有好多好多漂亮的首飾可以戴，衣服也會比別人漂亮很多。事情也不用親自做，可以吩咐給下人們幫忙。所以…應該很重要…吧？”
    “那麼，身份相比於仁義呢？”我聽了她的回答，接著發問。
    “呃。。這個麼…自然是仁義更重要。”她思索片刻，抬頭回答道。
    “那麼，如果為了仁義，讓你放棄左相小姐這個身份，你是否願意？”我不疾不徐地問。
    “這個…”她蹙起柳葉似的眉毛，晃動著腦袋，一頭珠翠相互碰撞，清脆地響。
    我見她這個反應，心中暗自發笑，我終於可以開始說教了。
    “綠絲，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仁義乃大道。縱使是拋頭顱灑熱血，也不可丟棄。你若是重情義，明事理，即使隱居山林，也如臥龍一般。即使穿著粗布麻衣，也是一身正氣，出淤泥而不染。倘若你是隻看重身份，見著金銀財寶就喜，任誰見了你都覺著你一身銅臭，俗不可耐，何來心生敬仰一說？”
    她手裏攥著珍珠把玩，偏著頭聽我說完，抿嘴笑說：“姐，你分明是在扯開話題。我不過叫你梳妝打扮，好去參加宴會，你卻給我講了一通仁義道德。那我倒要問你，難道心中存著仁義就不能穿金戴銀了嗎？你既然心中裝著仁義道德，打扮了又有何妨？”
    這丫頭，今天腦筋到轉的挺快。我自有辦法：“你倒是聽我說完。我的意思是說做人不能過於注重外表。內在修養才是評價一個人美醜的標準。若是心存仁義而穿金戴銀，那就是錦上添花。但，人們必然是因為他心智高潔而對他報以好感。你知道我為何不喜打扮嗎？若是化了妝，讓人一眼看去就知道了你是誰。他們自然會按照你的身份給你相應的禮遇和態度。如果是這樣，那麼人的真心不就看不見了嗎？”
    她被我這一反問給噎得無話可說，撂下手中的玩意兒，慢慢走過來問：“姐姐，那麼平日裏那些人是因為知道我是左相家的小姐，所以才誇我讚我，對我好的嗎？”
    我看她一副可憐的樣子，有些心軟。不過既然已經拖延足了時間，這些猙獰的道理也不用挑明了吧。我牽起她的手，轉身對著鏡子，說道：“綠絲呀，他們說的話可不是假的。你是真的美，真的值得別人對你好。你看，你的眼睛多漂亮。”
    她聽了我的話，神色柔軟下來，微微一笑，將頭枕在我的肩頭，說：“綠絛，你真好。”
    突聽得門外啪啪聲，有人鼓掌。“好一番人情世故。綠絛小姐真不愧是帝京堂堂的女先生。”
    我斜眼看去，一男子笑意盎然立在門口，眼神犀利。而綠絲的臉頰緋紅，眼神閃爍，竟似癡了。
    我叫賀綠絛，左相家大小姐。我當時並不知道這個男子會顛覆了我和綠絲之後的所有時光。也更不知道他以後會用三媒六聘，大紅花轎抬我過門。
    以及，他會占據我所有的身心和歲月。
    他，叫蘇懷麟，字樂廣。十二年後的正武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