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初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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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薑子布長著張馬臉,顴骨高聳,眼睛極細,兩撇胡子得意地上翹,終日抬高下頷,玉麟好久才發現他頭發稀疏。
“你去洗菜。”薑子布重重剁著豬肉條,連正眼都不瞧玉麟。
玉麟乖乖地在一旁洗菜。
薑子布偷偷覷覷玉麟,玉麟正認真地衝洗著菜葉子上的汙垢。
“手腳麻利點。”薑子布有些譏笑,“都你這速度,客人吃什麼?”
玉麟紅紅臉,加快了些速度。
一個上午,玉麟一直忙著洗菜揀菜,有時候薑子布支使他去遞盤遞碗。
客人越來越多,廚房裏像個戰場,硝煙彌漫。
薑子布一手拿著鏟子,一手端著大鍋,翻騰在大火上,不一會燒了碗黑黑的糖醋排骨。
“端出去。”薑子布命令,玉麟在一邊接著盤子。
大廳裏人頭攢動,著旗袍的小姐露著玉腿,招待著客人。
玉麟把糖醋排骨端到靠窗的那桌。
那桌隻有一個老太太靜靜地坐著,一身典雅的粗花軟呢套裝,手臂上滑落著一隻祖母綠的翡翠玉鐲。老太太麵色紅潤,畫眉入鬢,光潔的額頭上頂著個髻,精神矍鑠。
玉麟端上菜,“您的糖醋排骨,請慢用。”
老太太微微皺眉,“怎麼糊了?”
“哦,大火燒的。”玉麟也覺得糖排黑黑焦焦的。
“替我倒杯菊花茶。”老太太吩咐。
“好。”玉麟轉身到前台拎過大壺茶給老太太倒上。
老太太抿口茶,閉閉眼,在一派喧囂的環境裏也倒心寧神靜。
玉麟笑著回廚房,拉開白幔子,發現鍋子裏燉著魚,薑子布卻不在。
蓋子微微震動,大火在鍋底騰騰上竄。玉麟走過去,關小了點火,打打開蓋子,看看魚。
“你在這裏幹什麼?”背後傳來薑子布的聲音。
“哦,這個魚燉得有些時間了,該用文火了,否則湯汁不入味的。”玉麟解釋。
“我還用著你教?這魚煲我閉著眼睛都能燉出味來。”薑子布上前,擠開玉麟。
玉麟被微微推開。
“收拾點心去!”薑子布從鼻子哼了聲。
玉麟訕訕地走到一邊,做著點心。
“做好就端出去。”薑子布又命令。
玉麟趕緊磨著豌豆,去皮,洗淨,認真動起手來。
做好後,玉麟又端出去,照舊是那位老太太點的。
“您的豌豆黃,請慢用。”玉麟禮貌地說。
“很香啊。”老太太微微笑笑,夾起一個放進嘴裏,閉著眼,細細咀嚼,緩緩點頭,“恩,很好吃。”
“是嗎?”玉麟很開心,這可是他自己做的。
“沒想到這兒還能吃到正宗的豌豆黃。”老太太讚許。
“嗬嗬,我做的。”玉麟笑得開心,“您能喜歡,我很榮幸。”
“哦?”老太太眉毛一挑,拿起提包裏的手巾慢慢擦拭嘴角,“小夥子做得很用心。”
“謝謝,您慢用。”玉麟心裏甜甜的。
“小薛,幫這位客人倒茶!”服務小姐尖著聲。
“來了來了。”玉麟趕緊前去。
客人越來越多,每一桌都翻了幾翻,惟有那老太太徐徐品食,悠哉哉地看著窗外。
整整吃了二個多小時,老太太準備結帳,卻發現忘錢包忘帶了。
“真不好意思,我錢包忘拿了。”老太太愁著臉。
“您吃了六十三塊,算了,給你抹去三塊,就六十。”服務員小秋輕蔑地看看這個穿著得體的老太太,心想怎麼也是個吃霸王菜的。
“小姐,我忘帶錢包了,等等。”老太太翻著小提包,“這記性,手機也忘帶了。”
“老人家,就六十元,咱這是出了名的樂惠,不坑您錢的。”小秋哧哧譏笑。
“你這是什麼話?好象是我故意不給似的,這點錢我也不擱眼皮裏的,就是今個忘帶錢包了。”老太太皺眉,抿抿嘴。
小秋掃著老太太,那手腕上的玉鐲子,翠色欲滴,晶瑩通透。
“那您說怎麼辦吧。”小秋歪著頭,斜眼看著那玉鐲子。
“我現在回家去取。”老太太說著起身。
“老人家,您說笑啊,要是都像您這樣拍拍屁股走人,這生意還怎麼做?”小秋踩著高跟鞋,一把攔住老太太。
“我說過會來給錢的,就一定會來,我還會賴這兩個錢不成?”老太太有點瘟怒。
“真是笑話。”小秋哼了聲。
兩人開始拉拉扯扯。
“怎麼了?”玉麟聞聲過來。
“這老人家吃霸王飯。”小秋聳著圓胸,指著老太太。
“你這小姐不要亂說話,我今天真沒拿錢,說了回去拿給你們,你們不讓我走。”老太太左挪娜,右挪挪,一雙繡花鞋寸寸移布,絢麗的錦緞上幾朵精致泰然的繡花層層疊疊,鞋尖上翹,綴著幾顆小木珠。
“您差多少錢?”玉麟問。
“就六十塊,都磨到現在了!”小秋不滿。
“你,你這姑娘。。。”老太太咬咬牙,說不出話來。
“我先給您墊著。”玉麟掏出六十塊給小秋。
“真是謝謝你,小夥子。”老太太舒心地展展眉頭,“我可是要冤死咯。”
“這些您也拿著,打個車回去。”玉麟又拿出些零錢給老太太。
老太太摸著玉麟的手,神情激動,“謝謝你,小夥子,這錢一定還你的。”
玉麟笑笑,“我相信您。”說著扶老太太出門,替她招了輛車,老太太坐在車裏拿起白手絹不停地向玉麟道別。
“呦,你倒是有錢。”小秋哼著,“明顯是個騙子,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她不像是騙子。”玉麟笑笑。
“難說,現在的騙子穿得都登樣,到處騙吃騙喝,一碗麵錢都要欠著的。”
玉麟不語。
次日,玉麟很早就來到餐館,浸泡凍肉,刷洗土豆,緩緩泡上菊花茶,又拿著抹布細細擦著有些汙濁的玻璃窗。
天氣很好,微風裏透著淡淡的花香,令人神清氣爽。
窗外一輛深灰雲母色的雷克薩斯緩緩駛來,流線的線條透著奢華和尊貴。
車子接近餐館,慢慢停下來。
車門打開,一個英挺魁梧的男人下車,泰然地走到另一邊打開車門,扶著一身著月白色錦緞夾襖的老太太下車。
老太太抬頭看看那塊匾“陶大叔菜館”,眼睛在陽光下微微眯起。
“就是這裏了。”老太太喃喃道。
“那我們進去吧,您當心。”男人扶著老太太小心地走過有些顛簸的柏油路。
玉麟正拿著抹布擦著玻璃窗,抬頭一看,是昨日的老太太和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
男人穿著一件純羊毛質地的灰色低領毛衣,那種灰色,深得接近黑色,卻比黑色隱蔽,內斂,低調許多,毛衣裏是件淺紫色絲質襯衣,領口打開,緩緩地透著神閑氣定的意味,底下一條柔軟聳立的黑色燈芯絨褲子裹著一雙結實有力的腿。
這個是接近四十歲的男人。
“就是這個小夥子。”老太太慈眉善目,對著玉麟笑。
男人看看玉麟,片刻後露出笑容,笑地溫和,“哦,你貴姓?”
玉麟被男人的笑容刺了下,那如道和煦的陽光直射下來,頓時冰雪消融,仿佛一切陰翳都緩緩散開。
“免貴姓薛。”玉麟輕輕地說,小手不禁地捏捏衣角。
“哦,是小薛,昨個多虧了這個小薛,小夥子心地很好。”老太太轉頭朝男人講。
“一看就知道。”男人繼續笑著,眼角的魚尾紋漾開來,像美麗的湖水被風吹過掀起微微漣漪。
玉麟看著男人,自覺心裏有些發燙,不知是什麼原因。
男人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錢,伸手給玉麟,“拿著吧。”
玉麟一楞,一個本能地搖頭,“算了,沒關係的。”
男人上前,自然地牽過玉麟的手,將錢塞進他手心裏。
很寬厚溫暖的手,陣陣溫熱傳過來,玉麟一怔,那和父親的手是一樣的。
“拿著。”男人笑著,很渾厚的聲音,像是被歲月洗滌過後的岩石,微微的摩擦聲。
玉麟低著頭,小手捏著錢,沁出細細的汗,頓時不敢抬頭看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