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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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又一個的春夏秋冬,在監獄裏是沒有顏色的,隻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監室裏的同伴一個又一個地走了,玉麟為他們感到開心。每個朋友走之前,他都為他們做餃子吃,玉麟做的餃子非常漂亮,皮薄餡飽滿,褶子邊精致得和裙邊似的。
每一個朋友走後,玉麟總是會在夜晚合上眼睛,祈禱他們後半生的路要走好。
隻剩下玉麟一個人還在監獄裏孤單單地捱日子。玉麟想外婆,可憐的外婆在得知玉麟進獄的那個晚上哭瞎了眼睛,倒在地上,如椎刺心,最後意識混沌,神昏譫語。養老院的同伴說外婆瘋了。
冬天,天寒地徹,朔風凜冽。
監獄的操場上,那棵枯樹,肅瑟條條,覆上了層薄薄的冰,像一個削去頭發去掉紅妝的女尼在默默禱告,玉麟站在樹下,透過縱橫交錯的枝條望著青灰色的天空,想起小鎮的天空,總是湛藍一片,炊煙嫋嫋,琴韻書聲,透著說不出的清朗,而這裏,此刻,離小鎮有多遠?
遠處的草地上,冰漸漸化開,黃花翠蔓,高角碟似得一朵又一朵猛然出現,串串如金。
玉麟走近,摘下一朵,摸摸,柔柔的,焉焉的,不炫耀不自媚,那是迎春花。
這一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玉麟出獄了,他已經是二十七歲。
歲月似沒在他身上打下痕跡,他的臉袋依舊清秀,麵色蒼白,下巴尖尖的,兩眼黑得似墨汁灌的。隻是個子高了,人更瘦了,彎下腰來那脖子似天鵝般優雅,柔美。
玉麟一直一直走出監獄大門,厚重的門在背後嘩得一關,陽光瀉下來,玉麟抬起頭,合上眼,全是紅暈,非常溫暖,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如米色的蛾子。
玉麟出獄了,除了瘋了的外婆,他唯一的親人就是姨媽。母親生前和姨媽感情很好,姨媽知道玉麟出獄了,同意玉麟寄居到她家去。
玉麟拿著僅有的小包裹,坐上公車。
當投入硬幣那刻,玉麟楞了楞,監獄裏是不允許現金流通的,他已太久太久沒有聞到錢味了。
坐在靠窗的位置,玉麟看著窗外,儼然還是一派寒冷的景象。
鄰座的一個胖婦女抱著一個孩子,孩子咯噠地笑,咬著手指,玉麟朝那孩子微笑,心裏感到溫暖,多可愛的小生命,沒有罪惡,純潔,善良。
下了車,尋尋找找,終於在偏僻的小巷裏找到姨媽的房子,這是一郊區的農民房,門前有老母雞在啄米。
姨媽正在洗衣服,一看玉麟來看,連忙起身迎了過去。
“玉麟,你來了啊?不好找吧,這裏?”姨媽搓搓手。
“還行,一路問過來的。”玉麟溫和地笑。
“本來要去接你的,但是今天小莫考試,早晨還要給他煎個蛋,燒碗麵,實在抽不出時間。”姨媽撩撩粘在臉上的頭發,尷尬地笑笑。
“沒事的。”玉麟擺擺手。
“來來來,快進來,前幾天就把樓上那空屋整出來了,朝南的,空氣好,有太陽,要是租出去一個月還有500塊呢。”姨媽領著玉麟上樓。
踩上破破的木板階梯,中間還斷了一層。
“小心呐。”姨媽囑咐玉麟。
很小的一個老式閣樓,朝南,確實有陽光可以照進窗戶來。牆麵上用的是清漆,房間裏是一張桌子,一張床和一個簡易的櫃子,那斜頂很矮,玉麟幾乎要碰著頭。
“還不錯吧?”姨媽笑著指指,“好多人想租呢,前些天還有大學生來問呢。”
玉麟笑笑,“很好,謝謝姨媽。”
“好了,這裏我都給你布置過了,該添的東西一樣沒少,你把東西放放好就行。”
“好的。”玉麟剛說著,頭被矮頂碰著了,悶悶的痛,趕緊用手揉揉。
“都那麼高了啊,時間呐,過得真快。”姨媽長歎。
玉麟不語。
晚上在樓下吃飯。姨媽是個寡婦,一個人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孩子,小莫是她的心頭肉。
小莫看看玉麟,心想這個哥哥長得好漂亮。
“小莫,多吃點魚,補腦。”姨媽揀了快肥肥的魚肚肉給小莫。
小莫皺眉;“不吃,有刺。”
玉麟笑笑,對著魚肚子闊腹邊揀下一片白嫩嫩的肉,送到小莫碗裏,“這塊好,沒刺。”
小莫轉著眼睛,那那隻修長白皙的手,紋理細膩,玉潤般光澤。
再看看自己烏漆漆的手,小莫很是羨慕。
“吃完飯,趕緊複習去,待會給你吃水果。”姨媽叮囑。
“知道了,好煩。”小莫悶頭吃魚,時不時抬頭瞅瞅玉麟,玉麟正在細細地吃著西蘭花,濕濕潤潤的唇色合著蔬菜的墨綠,看著非常怡人。
“我也吃西蘭花。”小莫嘟囔。
“你不是不吃的嗎?來,多吃魚。”姨媽把整塊魚翻起給小莫。
“好煩好煩。”小莫扭開頭。
玉麟向他笑笑。
隔天,玉麟把屋子好好收拾了通,鋪上潔白的床單,在牆上掛上自己的書法字,在櫃子裏擱上自己喜歡的散文集,最後在窗口擺上一盆小小的斑葉海棠。那海棠花蕾嫣紅,掩在斑點葉子裏,猩紅鸚綠,非常漂亮。
從這個小小的閣樓望出去,有大片大片的灌木叢,小鳥棲在綠色中,自然透著番古人的風韻,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猶如魏晉時期陶淵明的田園小屋,淡泊寧靜。
這樣清閑的日子過著過著,玉麟也有些焦急,他想快些落實工作,好買些東西給外婆帶去。
於是玉麟每天白天都背著包去城市各個角落索尋,希望可以找到工作。
這天,玉麟來到一鬧市區支路邊的餐館門口。餐館裝修古樸簡潔,匾上赫然寫著“陶大叔菜館”,玻璃門上粘著招聘單子,招聘廚師,洗菜員,點菜員。
玉麟推開門進去,一位穿著亮紅色旗袍的小姐迎了過來,“先生,幾位?”
“哦,我是來應征的。”玉麟笑笑。
“陶老板,應征來人了!”小姐姐的尖下巴朝角落裏一別示意玉麟,“老板在那。”
玉麟徑直走過去,看見一個穿藍色休閑大衣的男人正按著計算機,這男人側臉柔和,短短的頭發全部向後梳攏,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
“你好?是陶老板嗎?”玉麟禮貌地問。
老板陶思仁抬起頭,被眼前漂亮的麵容微微怔住,半響後,浮起笑容,“是啊,你是來應征的?”
“是的,我這裏有份資料。”玉麟從包裏拿出一份自己謄寫的資料。
陶思仁認真看著,心裏不禁讚歎,多漂亮端秀的字,賞心悅目。
“你學過廚師?”陶思仁問。
“是的,學了快二年,但基本的菜式都可以做。”玉麟說。
“這。。這是?”陶思仁看著資料上個人經曆這一行。
“對,我服刑過。”玉麟實在地承認。
“哦。”陶思仁有些尷尬,一般地方都不會要蹲過號子的人,何況這個男孩還是個重犯。
玉麟看著陶思仁笑笑。
陶思仁突然覺得那笑像潭清水,瞬時滋潤心肺,又看看玉麟的模樣,那雙大眼睛黝黑黝黑的,纖塵不染,怎麼看都像是個純淨人。
“你二十七了?”陶思仁大驚,這瘦瘦的孩子怎麼看都像是二十歲出頭。
“是啊。”玉麟眨眨眼,“都說我長的小像,沒法子。”
陶思仁笑笑,心裏怎麼也止不住對這個孩子的好感,“那你留下吧,先觀察觀察,三個月的試用期。”
“好的。”玉麟笑得開心,夾著些清脆的嗓音。
陶思仁心想,聲音也那麼悅耳。
“那你跟我來。”陶思仁領著玉麟到廚房間去。
撩開白色縵布,狹小的廚房霧氣騰騰,蔥薑蒜味撲鼻而來。
“子布,這是新來的小薛,你帶帶他。”陶思仁對著那位正在砧板上剁肉的廚師說。
薑子布轉過臉,上下打量著玉麟,“這麼瘦,做得了事嗎?”
“我可以的,我做什麼都行。”玉麟趕緊解釋。
“口氣不小。”薑子布小聲嘀咕著。
“子布,你就帶帶他。”陶思仁笑著看玉麟,“要認真做事啊。”
玉麟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