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項羽的世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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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命的昏招
陳餘的問題是很嚴重的,但還不是最嚴重。
在分封這盤大棋中,項羽雖然有不少閃失,但總體表現依然可圈可點。
真正的敗筆還不是分封,而是殺人。
項羽殺了兩個不該殺的人。一個大名鼎鼎,一個並不那麼有名。不管是殺死有名的,還是殺死無名的,都是對他致命的。
項羽殺死的第一個人是一個寂渺無名的人,《史記》甚至沒有記下這個人的名字,《漢書》好點,起碼記錄了這個人的姓氏,說這人就叫韓生,韓生,就是姓韓的書生(儒生)。
因為項羽同誌就要率領楚國的軍隊返回彭城,這韓生聽說後就很不樂意了,雖然他不是什麼統治階級,卻很有統治階級的意識,他以主人翁的精神和態度找到了項羽。
他說,大王,您不能走。
項羽說,為什麼?我走不走關你鳥事。
韓生說,走不走對您可關係大了。
項羽說,那你倒說說,我為什麼必須留在關中呢?
韓生認為找到了為君王發光發熱的機會,興奮得不得了。
他說,關中土地肥沃,山野密布,又占據天險,進可攻退可守,是成就大業的好地方。如果大王您建都鹹陽或附近的城邑,統一天下成就帝業就是手到擒來的事。
這確實是一個好主意,你就等著封賞吧。(起碼在劉邦那兒準這樣)
可惜項羽不是一個識貨的人。
當韓生向他奉獻一塊“奇珍異寶”時,後者卻把它當成了狗屎。
骨子裏他是一個戀家的男人,心裏總是記掛著東方。
項羽說,富貴不回家鄉,就有如穿著錦繡華裳在夜間行走一樣。
就是說,闊了就要回到家鄉,回家鄉幹什麼呢?顯擺。就是光宗耀祖、顯揚鄉裏的那一套,直到現在,很多官員還無法擺脫這種“項羽心態”(中低級官員表現更甚)。
作為中國人,要想沒一點這種心態,那是不可能的。
但什麼都要有個度,像項羽這樣嚴重“戀家”,那也是難成帝業的。事實上,你就是建都關中,照樣可以回家擺闊嘛,人家劉邦後來不也回家“闊”了一回嗎(有《大風歌》為證)。
“到家鄉擺闊”,這就是政治領域裏的低級趣味,低級趣味是可以的,但也是不可以泛濫的。(比如你可以偶爾看看情色片,但切記要控製頻率)
就這樣,韓生自以為得計,卻碰了一鼻子灰。
碰了一鼻子灰倒也罷了,最後,這位同學竟然被項羽給殺了。
說起來,這位姓韓的同學也有點找抽型人格。
按我們的理解,你隻是一個書生,離範增那個級別都差得太遠,有點主人翁精神就夠了,何必太有統治階級意識呢,人家皇帝都不急,你個太監急個啥?
一句話,項羽愛聽,您就領賞走人;項羽不愛聽,您就拔腿開溜。
偉大的上帝(救世主)兼人類精神導師耶穌曾經說過:“你們不要把聖物給狗,也不要把你們的珍珠丟在豬前,恐怕它踐踏了珍珠,轉過來咬你們。”(馬太福音7:6)
兄弟,你的良謀就像珍珠,可項羽是會踐踏的,而且他會轉過身來“咬”你的。一句話,你千萬別去找“咬”。
可他偏是一位性情中人,他太投入了,以至於忘記了危險,竟然對著項羽大哥嘰嘰歪歪,說起了難聽的風涼話。
這位兄弟是這麼說的:
“唉,人家都說楚國人就像是猴子,戴上了人的帽子,果真是這樣啊!”
這是他人生中的最後一句話,因為他說完了這句話,就死了。
項羽殺死了他。
項羽的原則是:誰罵我,我打誰(當然不排除打死)!
韓生罵了他,所以,他就打死了他,跟拍死一隻蚊子沒有兩樣。
韓兄弟,您就安息吧,誰叫您這麼有統治階級意識,脾氣又那麼衝,遭遇到項羽,長見識了吧。您在陰曹地府也不必沮喪,因為您並非死得輕如鴻毛,起碼您給我們留下了一個成語(沐猴而冠),為繁榮中國文化做出了貢獻。
真正要為此感到沮喪的是項羽同誌。
因為他不僅殺死了一個人,還殺死了一個正確的觀念。
如果他屯兵在關中地區,那麼。劉邦想要對他實施軍事攻伐是不可想象的。
殺死一個人不可怕,如果殺死了正確的觀念,那就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有很多人,包括一些曆史學家認定,搞分封製不適合當時的形勢,項羽因此而敗亡。事實並非如此,項羽並非亡於紛起的諸侯,而是很直接的對手劉邦,他在和劉邦的決戰中失敗,與分封諸侯沒有決定性的關係。
項羽失敗,失敗在沒有文化,失敗在不尊重文化,失敗在藐視知識分子(韓生就是生動的例子)。
雖然後人都習慣性地宣稱“劉項不讀書”,甚至說劉邦如何蔑視知識分子,但這是錯的。劉邦表麵上對知識不屑一顧,其實這位仁兄暗地裏卻把知識分子擺在了革命的首要位置上。蕭何、張良、陳平無一不是當時最傑出的知識分子,也是劉邦最為依靠的人。
劉邦還有往儒生帽子裏撒尿的劣跡,可他照樣重用了酈生、陸賈等人,和韓生在定都上有相同見解的婁敬不但沒有被劉邦殺害,還獲得了重賞,連名字也被劉邦賜改為“劉敬”了。
相同的思想,不同的命運,這就是命。不僅是韓生和劉敬的命,也是項羽和劉邦的命。事實上,韓生的死和劉敬的活也預示著項羽的死和劉邦的活。
我認真研究《史記》和《漢書》,發現劉邦的製勝秘訣隻有一條:尊重知識,尊重知識分子!(當然,搞打砸搶幹粗活的時候還得靠流氓)
在劉邦那裏,知識分子是大腦(高級工程師),流氓是四肢(流水線工人),知識分子指揮各類流氓。
而在項羽那裏,崇尚的主要是流氓們個體間的決鬥能力。
戰略和境界輸人一籌,當然就要滿盤皆輸了。
韓生被殺死了,但殺人的事還沒完。
因為接下來項羽又殺了一個人。
這回被殺死的可不是一個無名小卒。
他殺死的人,就是:
義帝(懷王)!
更致命和更愚蠢的昏招。
因為義帝是一個不必殺的人。
更是一個不能殺的人。
一般來說,殺死一個人,就可以解除這個人威脅,這是常識。
但也有例外。
有些人活著對你沒有任何威脅,這是不必殺的人。
有些人死了對你反而更具威脅,這是不能殺的人。
不幸的是,義帝就是這種最怪異的結合體:他活著對你沒有任何威脅,他死了卻對你有致命的威脅!
這種人不僅不能殺,而且應該像對待大熊貓那樣對他進行保護。
這樣不該殺的人,項羽偏偏就殺了。而且手段極其卑鄙,他派人遷徙義帝,假意說:
“古時候的帝王擁有方圓千裏的土地,而且一定要居住在水的上遊。”
派人遷徙義帝到長沙的郴縣(今湖南郴州),極不禮貌地催促昔日的“老板”趕緊上路。義帝上路了,不想步上的卻是黃泉路。項羽沿途密埋殺手,衡山王、臨江王以及九江王英布等人都參與了追殺,最終,義帝和他的大臣全部葬身湘江水底。
大多數時候,殺人是力量的表現(項大哥在巨鹿殺人就是典範)。
有的時侯,殺人是沒有力量的表現(連義帝這樣無威脅的人都殺,那是心虛)。
還有的時候,殺人是摧毀自己力量的表現(義帝被殺後,成了劉邦聲討項羽的最好道具,就像當年他是項羽聲討暴秦的道具一樣)。
現在,傻子都應該明白,項羽正在給自己製造一個本來可以避免的敵人。
當義帝活著時候,他隻是項羽的一個傀儡,沒有任何殺傷力。可是現在他死了,就變成一個神,一個可以用來聲討項羽暴虐的大神!
這尊大神將成為敵人手中的鞭子,最終把項羽打得遍體鱗傷。
相比韓生的欠揍,這才是最雷人的“找抽”!
你殺死義帝,有些人(就不用我點名了)求之不得。
你殺人了,你卻輸了,因為你的殺人形同自殺。
項羽大哥啊,你在戰場上是那麼勇猛,而且是那麼智慧。
可一轉到政治的角力場上,想不說你愚蠢,實在太難太難。
昏聵。
非一般的昏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