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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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蒼的語調一直平靜和緩,如同講述一個年深日久的傳說。
他說完整個故事,亦同樣平靜和緩地看著暮聽沙,道:“在看到那紫色衣料和金鈴手繩之時,我真的有些懷疑,沈南尋他沒死。可他留下的東西一路帶領著我重溫舊事,我隻道他是要我想起當年種種,要讓我再確信一遍,他是恨我的。可是,他留下了這些。讓我終於明白,不論這個曾經是多久以前的曾經,他應該,也曾經喜歡過我吧。”
暮聽沙的情緒早已在易蒼漫長的敘述中平靜,此時他看著易蒼微笑伸手輕撫著竹舍屋頂上垂下的一顆金鈴,溫柔慈和如同嗬護幼子的父親,心裏,不禁也有些惶然無措,出口道:“那你呢?”
話一出口,暮聽沙忽然想起來易蒼的敘述裏早已講明,遂改口道:“你也是愛……”
“我不知道了。”易蒼卻打斷了暮聽沙的話,語調卻是悠久如同亙古的風,“太久了,我已經忘了。”
暮聽沙、蘇一行和單岫俱是一愣。
易蒼輕輕接道,有些恍惚的感慨:“太久了……久到我已經記不清,當年的感情,真的就是愛麼……”
夜風輕拂,和那一晚同樣的舒爽熏人。
那一晚卻沒有的滿眼金黃依舊在風中輕輕搖擺,繼續唱著它們終於有人聆聽的歌謠。
太久了。
太久了。
也終於,物不是,人也非了。
——————————————拈花亂烽煙————————————————
善若水扶著洛清城離開一片狼藉的縣衙大堂,順著洛清城的指引偷溜進煉色樓。
煉色樓本就人物混雜,藏得下再怪異陌生的人。
隻是當煉色看見洛清城現下模樣的第一眼,臉上那濃妝豔抹的殼差點整個掉下,一張血盆大口硬是張成了血盆大缸,呆了一呆轉頭就扯著瀟瀟往外走,連道:“白日撞鬼,老娘誤闖民居了。”
洛清城身中的劍已被善若水拔出,整張臉氣色不好倒也不算麵無血色得嚇人,隻是那頭不再掩飾的長長銀發自榻上披垂至地麵,還繞了好幾個圈,著實叫人目瞪口呆。
善若水和煉色打過了照麵互相自我介紹過,指著呆呆睜眼看著床頭天花板的洛清城無奈道:“沒辦法,他不願意變回去。”
煉色正拿了眼睛往善若水身上猛瞟,心裏大奇也大讚天下真有這樣漂亮得媚媚得卻有絲毫不妖的男人,看得癡了口中已隨口道:“不打緊,不打緊。”
“那就好。”善若水更是好看地笑起來。
煉色看得心頭一晃,已經也傻笑著轉身就要走。瀟瀟在一旁噗地輕聲一笑,煉色才想起來,不由暗罵自己一聲:“不打緊個頭!”
此時段空遊和楓葉進了門,跟煉色交代了在縣衙大堂發生的事情,善若水也告訴了眾人洛清城本是即將麵臨五百年大限的修真人,成則為劍仙,敗,則又要再等五百年。
四人聽得一頭霧水,卻也不敢不信,善若水送他們出門,讓他們也回去好好休息,不用尋大夫,他自會照顧洛清城。
段空遊、楓、煉色和瀟瀟的背影剛消失在樓道口,一道聲音就在善若水背後竄出來:“你不告訴他們師兄紅劫的事情?”
善若水驚詫地猛一回身,顯然嚇了一跳。
那回身極快極猛極震撼,把他身後的人也嚇了好大一跳,兩人瞪了好一會兒那人才往後一跳大叫:“別動手!我不會武功!”
此人三十五六上下,雞窩頭,有些胡子拉紮,卻俊朗可親。乍一看很像道人的風骨,再一看又是隨意太過,更像個招搖撞騙的江湖人。
便是當日自稱洛清城師弟,拜訪過暮聽沙的吳尋壺。
但在善若水眼裏,他卻是在元嘉國時不時出現在眾人麵前又突然消失,被鍾未空戲稱為“大叔”的人。
善若水哭笑不得,想著要是他想動手,吳尋壺早沒命去這麼跳一跳吼一吼了,口中道:“怎麼是你?”
而此時的吳尋壺看著眼前善若水的臉也呆了好一呆才認出來他是誰,心想著小空空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那個小小瓷娃娃般漂亮的墨珠恢複了原本身材與麵貌,真是美豔得過了頭。
“早就想問了,你這是什麼法術?怎麼能突然出現在這裏?”善若水看著吳尋壺道,突然眼前一亮,“難道你真的修成了挪移之術?”
“說來話長。”吳尋壺點頭又撓頭,麵色很是焦急,看向睡在房裏的洛清城道,“我沒料到這第二場紅劫這麼凶,可是我在那個世界又被些事情阻住了手腳脫身不得。”
吳尋壺恨恨說著,邁進房門。
善若水跟在他身後,道:“你是他的……”
“師弟。”吳尋壺道。
善若水便笑道:“原來世界這麼小。我在二十幾年前遇見了還是青年樣貌的洛清城,一道周遊天下。”
吳尋壺訝道:“原來那個人就是你啊!我聽師兄說起過的……那二十幾年前他就是陪你同遊天下,你也是在那時候結識了冷落雲,引出一大堆事情來。那你也應該聽師兄說起過他命中注定作為五百年飛仙大限的連環紅劫吧?”
善若水思慮了一會兒,苦笑道:“他當時沒有細說,我也沒有放在心上。究竟是……”
“說來話長。”吳尋壺又煩躁地撓了撓頭,雞窩頭就更亂得一團糟。
而洛清城看著天花板,對著站到他榻邊的兩人一句話也不願意說。
而吳尋壺坐上了榻邊,把了把洛清城的脈,驟白了臉色忽道:“不會吧師兄!你的劍魄離體了?!”
善若水忽聽這一句,亦是想起了當年洛清城曾對他提過劍魄離體的下場,不由得同樣白了臉色。
“怪不得……怪不得他甚至不願意把頭發掩蓋一下……”本是斜靠著床頭的善若水緩緩站直了身體,低喃的語調卻冷了,“原來,他不是不願意,而是已經做不到。”
而吳尋壺咬牙一哼站起來,口中低喃著複雜的咒文,人影如飄一閃,已消失在了善若水麵前。
——————————————拈花亂烽煙————————————————
暮聽沙被易蒼帶回了京城,住在城郊一所別致的小院裏。
物什都是易蒼派人從他以前的舊居搬來的,不論哪個角度看,都是那個縣衙後頭簡陋卻幹淨溫馨的住處。
除了丫鬟們偶爾接近的服侍和絕大多數時間遠遠的觀望外,徹底與世隔絕。
所以當吳尋壺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一出手就狠狠揍了他一拳的時候,他往後連退了兩步還沒反應過來。
而吳尋壺已經搶了上去,本想開口說話,卻又改為再揍一拳。
暮聽沙見來人怒氣衝衝又突然出現不由愣神,這才被連打兩拳,一回過神來剛想反擊,便聽麵前這個有過一麵之緣的人低吼道:“這一拳才是為師兄打的。”
一聽吳尋壺提起他師兄,暮聽沙心頭的怒火也消了下去,撇開頭。
吳尋壺一見之下更是惱怒,抬手就揪起了暮聽沙的衣襟道:“你心中有愧,不敢看我?”
暮聽沙冷哼著斜視吳尋壺,道:“他為了易蒼接近我,就沒有愧?”
“易蒼?”吳尋壺沒怎麼聽懂暮聽沙的意思,但一聽易蒼這兩個字便窩火了起來,恨聲道,“虧你還敢提易蒼!”
暮聽沙一愣。
“既然你知道易蒼,也該知道師兄飛仙大限的第一場紅劫就是那個易蒼!師兄的劍魄與命魄無法合一,命中注定會有貴人相助,那貴人卻也是師兄的第一顆紅劫星!師兄第一眼就看出來了,可卻還是很快就迷上了他,這一迷就是十幾年!”吳尋壺瞪著暮聽沙唾沫橫飛,把心底多年的疙瘩都吐了出來,“師兄明知易蒼這個人不能愛,沒結果,所以他一直放在心裏不說,十年前就悄然離開了,總算是平安度過這一道紅劫。可師兄大限的考驗卻是連環兩道紅劫,第二道,就是你!”
“……我?”吳尋壺說得很快,暮聽沙聽得有些迷糊,卻迅速抓住了其中關鍵,反問道,“什麼意思?什麼第二道紅劫?他不是為了易蒼而接近我?”
“……為了易蒼?有毛病!”吳尋壺詫異地看著暮聽沙,罵道,“他好不容易和易蒼撇清了關係,大限都沒過再和他攪在一起,那真是找死!我怎麼都要把他拖回來!!”
暮聽沙怔怔聽著,眸光閃爍個不停,嘴巴張合著說不出話。
“你以為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青溪縣?”吳尋壺深吸著氣平緩呼吸,克製著慢慢道,“每個修真人都有各自作為大限的考驗,師兄的是兩道連環紅劫。他想要度過五百年大限飛升為仙,就必須要把你這第二道紅劫安然度過。可是星象命理都顯示你這第二道紅劫凶險異常極難度過,所以他提前找上門來,就是為了早點認識你,早點和你相處得好一些,讓你也能對他好一點,想要以此緩解紅劫的凶險。真是天算不如人算,你一劍就把他的努力全部付諸流水,真是應了這場紅劫的凶煞。最可惡的是,你那一劍還割裂了當年虧了易蒼的幫忙而終於成功與命魄合並的劍魄!”
暮聽沙聞言一震,猛然想起那日易蒼訴述的故事裏幫助洛清城蓄養劍魄的事,白了臉色喃喃道:“我那一劍,將他的劍魄……”
“不錯!”吳尋壺又克製不住語調激顫,道,“他的劍魄離體不知飛往何方!所以師兄的力量驟降,突然回歸了原形!”
暮聽沙猛然緊抓住吳尋壺的雙肩,喝問道:“那會如何?!”
“會如何?”吳尋壺一驚,冷笑道,“你說一個用木板拚成的水桶突然被砍掉了其中一大塊木板,會如何?!”
暮聽沙眼中的焦躁和驚恐愈演愈烈,吳尋壺繼續道:“裏頭的水,就會一點一點全部流出來,直到流盡為止。魂魄裏頭的水,指的是什麼,你可明白?”
暮聽沙恍惚地看向一側,震顫著吐息不定。
吳尋壺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下來,半晌,輕道:“師兄他,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