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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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洛清城再睜眼時,已是晚飯時分。
    還是煉色進門來,官感敏銳的洛清城才一個驚醒。
    煉色衝著他做了個“噓”的口型,洛清城才想起來身邊還躺著個大活人,不由得又是一驚。
    煉色看著洛清城一驚一詐的表情不由得捂嘴無聲笑得歡,輕輕用口型說了句:“起來吃飯。”
    洛清城點點頭,煉色指了指依舊睡得熟的暮聽沙擺了擺手,意思是不用叫醒,便轉身走了。
    洛清城低頭看了看熟睡的暮聽沙,很小心地將暮聽沙攬在他腰上的手臂挪開,輕輕下床。
    邊穿衣服,洛清城便偷眼看看旁邊寧靜如嬰兒的暮聽沙,慢吞吞地終於一切打點完畢,往門口走了兩步終於又退回來,小心翼翼地將雙手撐在暮聽沙的身體兩側,緩緩低下頭去。
    用氣息在暮聽沙的臉頰上摩挲了好一陣,洛清城才下定決心一般很輕很快地吻了吻暮聽沙的唇,然後賊一般飛快逃離作案現場。
    煉色回來了,黃公子自然也回來了。
    飯桌上黃老板臉色不大好看,顯然是聽說了暮聽沙睡到現在還沒醒,自然而然把責任全怪在那個外出一夜不歸的兒子身上,認定書生樣子定是體力單薄的暮聽沙是為了照顧黃公子才疲憊成這樣。
    黃公子的臉色也不好看。昨晚上三個小公子被一齊偷走錢包碰了一晚上灰已經夠頹廢,回來有苦說不出,又聽說暮聽沙睡得日上三竿還不起,也認定暮聽沙是因為擔心自己才一夜未睡,現在困倦成這樣,實在是自己的錯。
    黃家父子倆本來交流就不多,這樣子一沉悶,其他人也不敢大吃大喝,整個飯桌的氣氛就相當的壓抑。
    隻有一天沒吃飯的洛清城實在餓扁了,剛睡飽了精神又特別好,剛好其他人都不怎麼動筷子跟他搶東西,便稀裏嘩啦地吃得不亦樂乎。
    吃完飯,易白來找洛清城,指著手中用布帛抱著的一大塊不知什麼東西笑得很是燦爛,道:“做好了,一起去放麼?”
    洛清城自然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正吃飽了沒事幹,便興致勃勃地答應下來。
    兩人一路晃悠著走到崖穀關的東城門,並沒有怎麼說話,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猶如兩個相識數十載的舊友,再沉默也不會有一絲尷尬。
    恢弘的霞色轟轟烈烈地掃過天際,便是一陣一陣的暗沉黑夜。
    崖穀關出入繁多,所以不設門禁,入夜了還是出入自由。洛清城和易白輕易就出了關,站在樹林外圍的空地上,打開易白帶來的包裹。
    裏麵並排放著十餘個煙花,大大小小,洛清城一看就知道點燃後的花樣也有好幾種,不由讚了一聲:“孺子可教!這麼快就把我的手藝學到了兩三成!”
    一個分明孩子的少年說出這種托大的話,旁人聽來真是不太舒服,易白聽了卻隻是溫柔地笑笑,點點頭:“多謝誇獎。”
    兩人四處尋找著,終於在一塊大石頭後麵停了下來,把煙花一字排開放在那塊大石前麵三尺。
    “應該就是這裏吧。”洛清城說著,語調裏有一種不易察覺的懷念。
    易白也是同樣情愫地一聲:“是啊。”
    洛清城想了想,還是問出口:“是……是跟他做的約定麼?”
    易白沉默了一小會兒,道:“是。就是沈南尋。”
    “上次那棵榕樹……也是和他的約定吧。”
    “嗯。”
    洛清城便不說話了。
    此時旁邊走近一個婦女,跑在前邊的四五歲男孩看見那排煙花就要來摸,後頭的女子急急趕過來將小孩抱起哄著,又向洛清城和易白說了句“不好意思了。”
    易白笑道:“不要緊。”
    那女子就和兩人攀談了起來,說到她家一直就住在東城門附近,常帶著孩子來這附近玩。
    聊著聊著,那女子看著那塊大石頭和煙花突然道:“哎?我怎麼記得,曾經也有人就是在這裏放過一場很絢爛的煙花,讓我父母懷念了一生?”
    易白和洛清城對視一眼。
    “讓我想想……”那女子一邊困惑著一邊努力地回想,懷裏的孩子也停止了苦惱,抓著女子肩上的散發把玩起來。
    “應該是十幾年前……啊,可能就是十三四年前吧。對,就是那時候!當時的國主還是二皇子,和那叫……汪……汪吉什麼的好像一個大富人,本來好像要一道回京,不知怎的一起來到咱這崖穀關。當時的太子就想趁著國主邁出國境的時候,帶兵將國主殺死在關外燕國的土地上哪!那個叫驚險!沒想到那個汪吉野心忒大,竟早就收兵買馬囤積兵器,在最後時刻將太子殺死在戰亂中。”那女子想起了當年的往事,連珠帶炮地開始說起來,“當年我十幾歲了,親眼看見太子的兵馬在太子身死之後還追殺進崖穀關來,我和爹娘躲在屋子裏大氣不敢出!過不久就聽見一聲轟然大響,好像是整個房子塌了下來,嚇死人了。第二天我們才敢出去,這才聽說是那個汪吉想要用藥控製國主——還有傳言說其實是要殺了國主——卻在走進國主暫住的小樓時被太子剩餘的兵馬殺個正著!也不知道裏頭是鬥成什麼樣子,反正後來太子的人馬幹脆把整個小樓都炸了,汪吉和國主都被埋在了底下。最後隻有國主奇跡地活下來,回到京城,不久就當上太子,繼承了皇位……”
    說到此,女子才回過神似的不好意思地笑笑,對隻是輕笑點頭靜靜聽著的易白和洛清城道:“瞧我,一說起來就沒個完。國主奇跡生還的那一夜,也是這個時候,這東城門口就有人放了一整夜的煙花來慶祝,聽說好看得要死……可是連著幾天嚇得沒睡著,我累死了,那天竟然睡死過去沒看到!哎真是可惜!還是聽我爹娘姐姐說的那件事,我父母可懷念了,說真是一輩子沒見過比那一晚上更好看的煙花了。”
    易白和洛清城都笑起來,女子懷裏的小孩卻哭了,嫌他母親隻顧著和旁人說話都不管他。
    女子告了罪就哄著小孩往回走去。
    剩下來的兩人站在原地,默契一般,同時仰頭望天。
    夜色仍稀薄。
    清風仍舒緩。
    隔著一道城牆的萬家炊煙仍繚繞著盤旋,俗世的熱鬧與溫暖。
    就是同樣的時候。
    十數年前的那場煙火,好似又在麵前的天地間,熊熊綻放。
    紅黃藍綠交相輝映。
    兩人恍然覺得,一抹獨一無二的紫出現在身側,煙霧一般地繚繞成一個寧靜幻滅的纖長身影。
    就站在兩人中間,靜靜地與兩人一同抬頭仰望。
    “那場煙花,謝謝。”易白輕道。
    “我早說過不用謝了。隻是當年你叱吒風雲多少人跟著你振臂一呼浴血沙場,沒想到再次站在這裏,我不過是一介平民,你也被侄兒搶走了皇位,跟著我遊山玩水。”洛清城便輕笑了一聲,頓了頓,又道:“……我明白的。”
    易白開口正要說話,卻聽身後一把聲音道:“明白就好。”
    兩人一愣,一同往後看去。
    暮聽沙正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走近來,一把抓住洛清城的手,道:“回去了。”
    洛清城訝道:“你怎麼在這裏?”
    “那你怎麼在這裏?”暮聽沙反問。
    “來放煙花。”洛清城道。
    “放煙花?”暮聽沙重複一遍,看向易白。
    易白點頭笑:“是我和一位故人的約定。”
    暮聽沙挑了挑眉,卻一個轉身直接拉著洛清城就往回走,道:“別人的約定,咱們不用插手。”
    洛清城還想反駁,易白已經笑出了聲,看著洛清城也微眯了眼,說了洛清城剛說過的話:“去吧……我明白的。”
    洛清城“哎?”了幾聲暗罵易白嘲弄人,已經被暮聽沙拖回了城門裏頭,這時才突然想起來,他多年前認識的易白,可不就是個看去十分溫柔卻總少不了捉弄人的?然後又一個愣神,突然想起來易白曾經問過自己,暮聽沙是不是和他很像。
    像。
    的確有那麼一些地方,真的像。
    洛清城忽覺一絲涼意,如牽扯起了什麼了不得的線頭,想扯又不敢扯,一陣焦躁不安。
    暮聽沙猶自拉著洛清城走在回黃府的路上,步履輕快,心情舒暢,猶如剛打了場小勝仗。
    “怎麼了?”洛清城問道。
    暮聽沙沒回答,過了一會兒才吸了一口氣道:“想和你說說一個人。”
    這回答有些牛頭不對馬嘴,洛清城還是“噢”了一句,道:“誰?”
    暮聽沙淡然道:“暮嫻。”
    此語一出,暮聽沙明顯感到自己抓在手心裏的洛清城的手一震。
    “被廢的前代皇後,暮嫻?”洛清城微驚道。
    “是。”
    “你,和她很熟?”
    “不熟。”暮聽沙就笑了,“也就見過幾次麵而已。”
    洛清城知道暮聽沙是暮嫻被廢暮氏滅族後僅存的暮家直係後人,知道暮嫻或者見過幾麵也沒什麼可奇怪,可是此時提起,就有些微妙了,便道:“為什麼要提她?”
    暮聽沙不經意似的回頭看了一眼洛清城,又回過頭去,道:“沒什麼,就是想說。”
    洛清城便道:“好。”
    暮聽沙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慢慢講述。
    暮嫻,人如其名,是一個真的很嫻靜的人。
    可以一天到晚盛服嚴妝,卻隻為了在美人靠上賞一整日的風花雪月。
    從來沒有一句怨言,不太高興的時候也會沉下臉來,但也仍然隻是輕微的,柔美的,端麗的,不動聲色的。
    一切行止用度,不論人前人後,都是皇後該有的那副樣子。
    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暮聽沙對暮嫻並沒有多少印象,記憶最深的一次對話,便是在暮嫻一次回家省親時,拉著小小的暮聽沙一同在美人靠上閑坐賞花。
    暮聽沙已不記得當時的自己問了那個女人一句什麼話,大略是“你是不是不開心”或者“你為什麼不笑”之類。
    但那個女人分明總是笑著的,大家閨秀該有的那一種始終掛在臉上的涼薄笑意,暖不進心裏去。
    當時的暮嫻就真的笑了。
    笑進心裏去了。
    她說:“看來你以後,會和那個人一樣的。”
    小暮聽沙道:“為什麼不離開讓你不開心的地方?”
    暮嫻隻摸著小暮聽沙的頭,輕道:“你以後就會明白了。”
    現在的暮聽沙,明白了。
    不是開心就可以隨意留下,不開心就可以隨意離開。
    但他更明白了,暮嫻,並不是一個簡單的,隨遇而安的女人。
    因為就在那一日的美人靠邊,暮嫻溫柔地摸著小暮聽沙的臉頰,道:“我隻是想看看,是不是還有一個人,能和那個人爭一爭這天下呢。”
    不指名不道姓,說著隻有她自己明白的話。
    暮聽沙也是明白的,她說的人,是她的夫君,易蒼。
    究竟是多年不得寵的閨怨讓她有了這樣瘋狂的想法,還是她的本性被多年的沉靜壓抑得隻剩下這麼一絲瘋狂的想法,已無人可知。
    卻隻有這最後一句話,讓他還記得,有這麼一個特別的,美麗的女人,曾經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她說的‘那個人’,就是……易蒼?”洛清城已經跟上了暮聽沙的腳步,和暮聽沙並肩站著,此時抬頭道。
    暮聽沙點點頭。
    洛清城便笑道:“她那句話,有何……”
    “深意”二字還未出口,洛清城和暮聽沙一道轉頭,一道看向七步遠外的巷子轉角,一道揚聲:“貴幹?”
    “啊哈哈!”人未現聲先到,一個圓滾滾胖乎乎看來十分招財進寶的人,就從那轉角步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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