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城醒了。
    他睜眼，望著天花板。
    目光呆呆的，比睡著還要不清醒。
    宿醉的腦子疼得厲害，沒睡好覺的眼睛漲得厲害，他還發著呆，就看見旁邊一隻素白色的瓷碗遞了過來，裏頭蕩漾著的液體黑黑的不太好看，但是聞起來又酸又甜，很像烏梅湯，對宿醉的人來說最是吸引人。
    洛清城支起上身，抬手接過瓷碗，動作還是呆呆的，喝了一口。
    這味道果然也很像烏梅湯，這麼好喝。
    洛清城想著，又喝了一口，不料動作扯到了已經沒多少痛覺而被他忘記掉的背上傷口，頓時一個撕裂般的痛楚讓他清醒了大半。
    低頭一看，的確是烏梅湯。
    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宿醉了。
    背上還受傷了。
    受傷後還回到房裏猛喝酒，就醉了。
    醉了之後發生了什麼？
    幾個似真亦幻的情色畫麵轉眼自他眼前飄過，他“噗！”地把口中還未咽下的烏梅湯全驚得噴了出來，猛轉頭看向坐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微笑得很狡詐的人。
    自然是暮聽沙。
    “怎麼，不好喝？”暮聽沙分明知道他在想什麼，還很是無辜很是良善很是關心地湊過臉去這麼一問。
    逼近到鼻尖碰鼻尖。
    旁人若是看見了，還以為他要和洛清城搶烏梅湯喝。
    “沒、沒沒……”洛清城趕緊否定，腦袋連連往後仰。
    可是一看見暮聽沙那張臉，洛清城的腦子就克製不住地思緒紛飛。他想昨晚真是醉了，做了那樣不切實際的春夢，想著想著就越來越混亂，也越來越淫亂，整張臉都紅成個大燈籠，咬著牙瞥向一邊。
    暮聽沙垂眸無聲低笑，將錯就錯地也不去拆穿。
    “背上的傷……你處理過了？”洛清城轉開話題。
    “嗯。”
    “謝謝。”
    “不必。解釋一下，怎麼回事。”暮聽沙說著，從始至終掩藏良好的平靜語調。
    “哦。”洛清城這才想起來昨晚受傷前發生的事情，在腦子裏整理了一下，緩緩交代起來，其中他與芮帆手下過招的那些段落自然一筆帶過。
    暮聽沙靜靜聽著，不禁想著洛清城宿醉剛醒的時分還能這樣迅速全麵地將事情經過整理出來，簡短又詳略有致地交代清晰，實在不像個十五六少年該有的沉穩判斷。聽到洛清城將火藥的引線都纏在了芮帆官印上時不由得在心裏一個叫好，麵上也浮起了一個讚賞的笑意。
    洛清城交代完畢，偷眼看著暮聽沙的反應，心裏卻又不由自主地繼續跟自己過不去——昨晚究竟是真的做了，還是個春夢？就算是真的做了，怎麼好像也是自己在下麵？要撲，也該是自己撲上去啊！
    這麼亂七八糟地想著，洛清城的臉上是紅一陣白一陣再黑一陣，暮聽沙就輕聲笑了出來。
    洛清城聽見了這聲笑，慌忙把手中的瓷碗遞了回去，道：“好了，我要睡一覺。”
    “嗯，好。”暮聽沙卻是很快地答應下來，接過碗，放在床頭的茶幾上。
    洛清城等了等，暮聽沙還是沒有起身離開的意思，不由有些疑惑。這疑惑馬上又變成了詫異，再馬上變成了張大嘴巴愣在當下：“你，你要幹嘛？！”
    暮聽沙把剛解下來的外套扔在床頭，拉開洛清城的被角就鑽了進去，天經地義道：“你還傷著，我有責任照顧好你，就陪你睡一覺吧，免得你亂動再次撕裂傷口。”
    暮聽沙這樣說也實在沒錯。也怪他昨晚一時沒控製住，拖著帶傷的洛清城要了好幾回才放手，自然是把洛清城背上的傷口撕得更大更深了，自然是該負責的。
    “什麼、什麼責任……照顧的……”洛清城大著嘴巴反應不過來，剛因陳述而褪下去的紅雲又騰了上來。
    暮聽沙一把就按著洛清城伸來推他的手臂躺了下去，把下巴擱在洛清城的肩上閉上了眼睛：“別鬧，我累了。”
    暮聽沙是真累了。
    昨晚洛清城做著做著就不知是醉是累地睡了過去，所有收尾的工作都是暮聽沙完成。再加上幫洛清城治療傷口，又一直守著洛清城直到天亮，可說一時都沒得到休息。
    “要睡就回去睡！”洛清城自己還鬧不清腦袋裏那些情色畫麵是真是假正是最煩躁的時候，自然是能和那畫麵的另一個主角保持距離越遠越好，不由急了起來。
    “赤腳大仙說了，讓我陪你睡。”暮聽沙依舊閉著眼，按著洛清城手臂的雙手改成箍著洛清城的胸和腰，很有些委屈地說著，“不然，他就要用他那隻金葫蘆砸我。”
    洛清城卻突然安靜了下來，驚疑地皺眉道：“赤腳？胡說！你倒說說他長什麼樣？”
    “是啊……”暮聽沙的語調越來越低沉，湊在洛清城耳邊說著，便是愈加地磁性，“昨晚我夢見你做給我的那隻兔子，它突然開口說他是赤腳大仙，還從背後掏出一隻碩大的金葫蘆，裏頭咣當咣當地響……”
    “那隻兔子？”洛清城驚道。
    暮聽沙的聲音已經迷迷糊糊：“是啊，說你受傷了，我要好好照顧你，今天要陪你睡。不然……可是等我醒了，卻發現那隻本來放在你桌上的兔子被你昨晚一鬧扔出了窗外，又是一夜大雨，早淋濕了……”
    洛清城抬頭一望，視線在正晾曬在窗外的好些雜亂物件裏一掃，便掃見那隻被夾著一隻後退倒吊著曬太陽，還不停滴著水的布兔子。
    “怎麼會呢……赤腳會附在那隻兔子上？”洛清城是壓根想不起來昨晚他和暮聽沙爭執時推翻了整張桌子，好些雜物都被他摔到了窗外的事情，半信半疑道。
    “誰知道呢……也許就是傳說中的……”暮聽沙這才睜開很有些睡意朦朧的雙眸，極近極近處浮上一分洛清城極熟悉的捉弄意味，直勾勾盯著洛清城瞧。
    這一看，洛清城的心便是不知道快了一拍還是慢了一拍的悸動。
    然後隻聽暮聽沙道：“腦子進水了。”
    洛清城一愣，回過神，嗬嗬地笑出聲來。
    而暮聽沙把額頭又往洛清城腦袋處湊了湊，就這麼睡了過去。
    洛清城邊笑，邊困惑著赤腳大仙怎麼回想起來關心他，還托了夢給暮聽沙呢？
    不過他一轉眼，就看見暮聽沙極近處的睡顏。
    被眼瞼掩去了狡黠神色的眸子此刻恬靜安詳，極是好看的鼻梁高高地挺出來，下巴筆直地尖下去形成一個方中帶圓的弧度，那嘴角還噙著一個十分和善十分俊俏十分勉為其難的微笑。
    不願再多想，或者是已經沒有餘力再去想，隻願就這麼胼頭抵足一場相擁而眠。
    於是他靜靜地看著暮聽沙的睡臉，感受著暮聽沙緩慢有力的吐息，也慢慢閉上了眼。
    大雨過後的晨光，格外幽寧。
    細膩如絲地照進來，籠在床頭兩張寧靜微笑的睡臉上。
    照見一肚黑水的大兔子白皙的額頭筆挺的鼻梁，照見被人強摟著睡其實心裏還挺甜蜜的中兔子晨光中映出一彎金燦的長長睫毛，照見窗外腦子進水的小兔子正倒吊著曬太陽，從腦門上落下一滴一滴歡快的水。
    清風在這初開的晨日裏悠然飄蕩，吹進兩個轉角外，暮聽沙自己的房間。
    房間依舊整潔雅致，隻有中間那張桌上，放了幾本似乎剛從箱底挖出來而帶了些黴氣的舊書。
    被打開放在最上頭的那本書便在窗紗的晃蕩裏，被清風呼啦啦地翻過書頁。
    直到最後一張封麵。
    上頭古體書寫的“仙怪奇譚”四字寧靜祥和，一如微笑。
    溫暖得，動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