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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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聽沙和洛清城一路遊山玩水地往陌城趕,中途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把。
    比如路過青溪縣外九十裏的吳桐裏的時候。
    吳桐裏是個地名。恒水的上遊經過這裏,中遊蜿蜒流出晉國國界,進入北秦,下流位於元嘉境內,東流出海。
    總的來說吳桐裏是個偏僻鄉鎮,但是曲水環繞空氣很好,風景也不錯。
    石板鋪就的小巷一條又一條,從河邊貫入鎮裏,一下雨就濕濕轆轆得積起一個個小水坑,很有番元嘉才有的江南味道。
    瓦頂白牆的房屋錯落著,橫斜的竹竿上晾著各家主人的衣服,牆裏依稀有些犬吠人聲,在黃昏的炊煙裏格外寧靜。
    與十五年前的樣貌,其實也沒多少變化。
    暮聽沙和洛清城敲開一家農戶的門請求借宿一晚,一個樸素衣衫的老爺子領了他倆進屋,他的老伴也熱情親切地安排兩人住下。
    睡前閑聊,老爺子知道暮聽沙會點醫術後提吳桐裏有一戶姓程的有錢人家,老爺人很好很慷慨,常常接濟窮人。卻有一個不成器的少爺,歲數都三十多了,守財奴一樣的性子,弄到現在越來越嚴重,已經是隻要有人讓他拿出二十兩以上的銀子就破口大罵,五十兩以上就兩眼一翻直接昏過去,連聘禮錢都死活舍不得出,到現在還沒娶媳婦。可把老爺給急的,年紀一大把了,總想抱孫子。這不,正四處尋訪名醫來治他兒子,說醫好了重金感謝。
    暮聽沙當時笑笑沒說話,第二天就拉著洛清城進了那家有錢老爺的房門。
    一聽是來問診的,下人們沒多盤問就通報了裏頭一聲,領著兩人進了大堂。
    大堂裏坐著好幾個家眷,兩三個白頭發的老大夫圍著座中的一個滿臉厭煩的青年問東問西,最上座的老爺摞著胡須皺著眉頭,老夫人端莊地抿著茶似乎對底下的事壓根不抱希望。
    暮聽沙拉了洛清城坐在最下首,完全不急著說話的樣子微笑看著幾步遠處老大夫們搖頭晃腦地忙碌。洛清城一邊看看老大夫一邊看看少爺一邊看看老爺一邊看看少爺最後看著一臉高深的暮聽沙,歎了一聲啥也不看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晃蕩著還有點夠不到地麵的腿。
    終於老大夫們相繼向老爺請辭,說少爺這是心病,他們無能為力。
    程老爺也沒責備地恭送他們出門,回頭才看見暮聽沙和洛清城仍坐在那裏,不由得上前拱手道:“不知二位……”
    暮聽沙起身回禮,寒暄了兩句,道:“既然少爺是心病,那就隻有不該尋醫問藥。”
    程老爺忙道:“老夫也是如此想,隻是究竟該怎麼醫這心病?”
    暮聽沙輕笑道:“既然病是從錢財起,那就由錢財來治。”
    程老爺睜了睜眼不明所以,暮聽沙已經走到了少爺麵前拱手為禮,又坐在少爺旁邊,嘮家常一般開口:“少爺,老爺很盼望著您娶妻生子讓他抱孫兒,出兩百兩聘禮,您看怎樣?”
    這一句出,程老爺白了臉張大嘴,程老夫人也從座上站了起來,其他丫鬟下人都直勾勾盯著少爺隨時準備著衝上前以防少爺昏厥倒地就此西去。
    眾人捏著汗等啊等,大堂裏死一樣的靜。
    隻有幹脆盤著腿支著下巴看好戲的洛清城歪頭笑著,表情一直柔和的暮聽沙好看地微笑著,滿臉煩躁的少爺麵無表情地僵硬傻笑著。
    接收到眾人盯著自己的視線,少爺左看右看了一會兒,嘴唇張合一下,道了句:“嗯。”
    ——竟然答應了!!
    這一下滿堂的人更嚇得出不了聲,虧得程老爺最先醒過神來拉著暮聽沙的手直叫:“神醫啊神醫!隻要治好我兒的病,三百兩聘禮老夫也出!”,那邊程老夫人腿一軟差點翻了眼,撐著最後的意識拉著丫頭的手直喊:“快找媒婆!找好人家!盡早把姑娘娶進來!”
    隻有少爺仍然不明所以一般有點踟躕地東看西看,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樣子。
    當晚程老爺就硬是拉著暮聽沙和洛清城住在他府裏,當然少不了一袋厚厚的銀子相贈。
    洛清城看雜人都走了才拉著暮聽沙的衣角道:“喂,你怎麼做到的?”
    “我什麼都沒做啊。”暮聽沙道。
    “什麼呀,你不是一句話就治好了少爺的病?”
    “沒治好。”
    “那他怎麼就答應這親事了?還花那嚇死人的聘禮錢?”
    “那並不是治好了。”暮聽沙輕笑道,“二十兩就開口罵人,五十兩就昏倒,一百兩大概就蹬了腿,兩百兩麼……隻好當沒聽見了。”
    洛清城瞪大眼:“沒……沒聽見?!”
    “是啊……所以,”暮聽沙俯下身湊近洛清城說著,從洛清城這個角度看去,暮聽沙的眼睛斜斜往上飛著,特別好看也特別奸詐,“我們這倆騙子,現在不走還等幾時?”
    得了那麼多路費,暮聽沙和洛清城接下來的路途輕鬆了許多。
    有時候暮聽沙也會輕聲疑惑一句為什麼都沒人追上來呢,洛清城就會露著小小得意的笑附和地點頭說是啊是啊怎麼都沒人追上來呢,暮聽沙抬著額眯眼看向洛清城再道句你搞了什麼鬼,洛清城蒙混過關無效就會一把勾過暮聽沙的脖子作勢要親同時回一句是啊我搞了什麼鬼呢,嚇得暮聽沙連忙閉嘴,從此相安無事其樂融融。
    輾轉三個月,終於來到了陌城。
    陌城是個大城,離晉國與北秦趙國後燕國界的距離都不算遠,四國通商常常路過這裏,名副其實的商貿之都。
    暮聽沙和洛清城在熙熙攘攘的路上走,都有些興致勃勃地看著兩旁花樣繁多琳琅滿目的貨品和口操好幾種語言的店家做生意,旅途勞頓也忘了大半。
    兩人問了路往城中的客棧走,就快走到時,洛清城突然被暮聽沙一按腦袋躲進旁邊賣麥芽糖的小攤後麵。
    “幹嘛!”洛清城瞪著暮聽沙。
    暮聽沙往上探了探腦袋,洛清城跟著望去。
    媽呀!那個正在為胭脂討價還價不休的背影,不是煉色是誰?!
    達成共識,兩人嗖地蹲回小攤後頭,嘰嘰咕咕開始討論。
    “她怎麼也來了?”
    “難不成是問你追債來了?”
    “她沒這麼小氣吧?”
    “難說。”
    “那背影很熟悉,可總感覺有點不一樣。”
    “是啊好像是有點……說不上來。”
    正嘰裏咕嚕著,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腦袋頂上道:“喲,兩位小官在這裏孵蛋呢?”
    一聽這聲音這調調,暮聽沙和洛清城僵著身體傻笑兩聲站起來。
    卻在看見麵前藕色長裙淺粉罩紗如雲長發清水鵝蛋臉的美人時齊聲一句:“……你,誰啊?”
    煉色笑得花枝亂顫,水靈靈的杏眼光波流轉間毫不猶豫向兩人各狠狠扔了一記飛刀:“老•娘•是•誰?兩位小官,真的在問老•娘•是•誰?”
    兩人這時非常確定她的確是煉色。
    隻不過是卸下濃妝,清淡描畫了一下,年歲的痕跡雖然抹不去,但當年紅遍晉國大半江山的花魁也大半是活色生香地出現在眼前。
    旁邊的小攤販明顯沒有理解這場麵的意義,討好地問:“三位客官,買糖麼?”
    此時煉色盈盈柔柔地回望那小攤販,清純的美人臉露了兩分風月場裏帶出來的媚,一時風情旖旎,一句:“不用了,謝謝。”
    那小攤販愣了好一會兒突然紅了臉道:“那,那這位姐姐,我送您些糖吧?”
    洛清城抖了抖直拉下暮聽沙的袖子撲在他耳邊輕道:“我開始懷念以前那個嚇人的煉色了……這個煉色更可怕!”
    “我知道她本就漂亮,倒也沒想到是這種清水芙蓉的美。”暮聽沙輕笑道。
    洛清城卻是指著煉色道:“啊……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楓會對卸了妝的你一見鍾情了。”
    煉色還沒說話呢,就聽旁邊一個聲音插進來:“誰說我壞話呢?”
    這聲音熟悉得很,三人一同望去。
    一個年輕人正搖了折扇從三人旁邊的玉器鋪裏款款走出,繼續道:“還有,你們堵在我店門口,影響我做生意了。”
    三人愣了愣,異口同聲:“楓!”
    “是我。”楓啪地收了折扇握在手掌,輕笑,“朋友們,又見麵了。”
    昔日好友,又在一起了。
    對每一個人來說,這都是件非常快樂的事情。
    當晚四人攜手在陌城遊夜市,浮光燦爛地將幾條街道連成璀璨一片,十個青溪縣的白天也比不上的熱鬧。
    楓告訴眾人元嘉大勢已定,他已經沒有留在那裏的必要,剛巧有幾個朋友邀他搭夥做買賣,他就答應了,回到晉國開始熟悉這玉器生意。
    三人都知道元嘉鍾莫奪國之戰正酣,原是鍾氏繼承人鍾礙月的楊飛蓋,已經打著鍾氏複國的旗號自立為王。莫氏皇朝失去了支柱一般的莫秋闌,光靠那少不更事的小皇帝和幾個衷心老臣苦苦支撐,誰都看得出來這場戰爭的結果。不論楓與鍾氏皇族有何牽連,此時放手歸來,也是對鍾氏勝利的一種自信。
    而煉色自然不是追債而來,是帶著瀟瀟和幾個丫頭來參加陌城三年一度的花魁賽。
    暮聽沙似乎這才想起來,看著煉色道:“你什麼賽都沒興趣,隻對陌城的這個情有獨鍾,每次都不落。你的那位救命恩人要是知道你這麼癡心,怕也得流著眼淚鼻涕再次出現在這裏。”
    煉色扶了扶發簪,笑著什麼也不說。
    洛清城鑽在人群裏到處跑,暮聽沙怕他走丟隻好一直牽著他的手跟在後頭,也順便給楓和煉色留出二人空間來。
    洛清城突然停了下來,聽著旁邊似乎在做什麼遊戲的人群裏一個店主大叔道:“這世上,有誰擁有豹子的矯健,獅子的雄武,鷹的洞察,神的英明,還有魔的手段?”
    人群裏立即熙攘著有人要答,洛清城清清亮亮的少年聲不遺餘力第一個冒了上來:“雜種!!”
    其餘人立即黑了臉,誰也不敢把他們最敬愛的國主易蒼之名跟在雜種兩字後頭說出來,結果其實壓根沒怎麼聽清問題的洛清城就從不太甘願的店主大叔手中拿到了一盒糕點作為獎品,樂得傻笑半天。
    暮聽沙忍笑得有些憋氣,回頭一看後頭,楓已經拉著煉色走近另一邊的詩會裏。
    暮聽沙和洛清城也走過去的時候,隻見眾老頭連胡子都忘了捋地盯著滔滔不絕的楓像在看稀世珍寶,而楓有煉色在場更是舌戰群雄不遺餘力,詩詞歌賦樣樣皆精地將詩會眾人殺個片甲不留。
    最後有人終於注意到剛來的暮聽沙和洛清城,過來招呼道:“五言七言或是對對子都可以,隻要比過那位小哥,就是今晚的頭籌了。”
    看著過來招呼的大哥邊說邊看著楓很有讚歎後輩可謂的樣子,暮聽沙突然笑得很和氣,道:“隻要讓那位小哥對不上來就是我贏?”
    那位大哥有些疑惑地點頭。
    暮聽沙應了一句“那好。”就拉著洛清城走到楓麵前。
    楓見是他倆,愣了愣笑道:“咱們來比比?”
    “七言。”暮聽沙直接道。
    “好。”楓瞟了一眼微笑旁觀的煉色,揚首意氣紛發。
    暮聽沙微微吸了一口氣,緩緩輕輕。旁人皆屏息以待,都察覺這氣氛很有些高手過招,生怕錯過一分精彩。
    暮聽沙終於開口。
    卻是很快的一句說完就停。
    他說——“煉色煉色煉色煉。”
    剛好七字。
    楓聽完,呆了一呆,悶了一悶,然後刷地看了一眼笑得也有些僵硬的煉色再刷地低頭盯著自己鞋尖,臉燒得通紅。
    他不答話,洛清城卻是配合到幾乎想也不想地與暮聽沙接上:“色煉色煉色煉色。”
    也是不多不少,七字。
    眾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激動得不明所以的老頭們上來拍拍暮聽沙和洛清城的肩連道:“後生可畏啊”“才華橫溢啊”“今日一見啊”其實他們也不知道那兩句話究竟絕在什麼地方,不過既然把之前那個相當厲害的年輕人都堵得啞口無言,那定是很高超的沒錯了。
    暮聽沙一邊笑得愈加和和氣氣一邊拱手謙讓,同樣不明白的洛清城也隻好跟著應承。
    告別後,楓回了住處,暮聽沙和洛清城跟著煉色去了她和瀟瀟住的客棧,草草梳洗後睡下。結果當晚暮聽沙和洛清城整整做了一個晚上的噩夢,究其原因極可能是因為煉色帶領一幫丫頭不帶一個髒字地嚼了他倆一晚上舌根。
    第二日各自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傍晚時楓請客,席間觥籌交錯,四人盡興到很晚,直到有丫頭找到煉色,說瀟瀟請她回去,煉色才告了罪離開。
    剩下的兩個男人一個男孩猶自天南地北地聊著忘了時候,忽然聽見門口啪啪腳步聲,是那個帶走煉色的小丫頭跑了回來。
    “怎麼?”暮聽沙坐直身形,凝神道。
    方才還酒醉似的目光忽然便是清醒得明亮清澈,叫那小丫頭莫名其妙安下心來,這才道:“媽媽叫我來告訴幾位爺,有人請瀟瀟姐唱曲助興,瀟瀟姐推辭不去,情急之下要找媽媽回來講理,卻在媽媽回去前被硬拉上了轎子。媽媽怕出事,現在也已趕過去了,叫我來和幾位爺說一聲,說這事兒怕是有點難辦。”
    三人對視一眼,緩緩站起。
    暮聽沙最後隻問了那小丫頭一句:“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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