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到家，我的心情依然很複雜。默默地坐在客廳裏，我想著今天發生的一切。這件事情，沒有誰對誰錯，隻能說是個意外。可是，死去的人走了，活著的人卻要為此而痛苦，顏家失去了頂梁柱，顏媽媽沒了老伴兒，小顏沒了爸爸，季陶沒了世上唯一的親人，又背負著害死了人的沉重的包袱，還有一個刑滿釋放的記錄。誰更可悲？誰都可悲。我們一直在說著要以德報怨，放下怨恨，解脫自己。可是誰又能真正做到呢？捫心自問，我難道就不恨安繼和杜雲嗎？
    在衣櫃的最裏層找到一張紙片，上麵是一個電話號碼，那天我把它扔進了垃圾桶，又撿了回來。
    響了幾聲，我掛掉了，實在沒勇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門開了，燈亮了，我看到齊安站在門邊，他很驚訝：“你在家啊？怎麼沒開燈？”我一下子跳起來，“幾點了？我還沒做飯呢，忘記了！”他走過來抱住我，“發生什麼事了，阿十，你有點不開心。”
    “也沒什麼，一言難盡啊，等會兒慢慢跟你說，現在吃飯最要緊，你肯定餓壞了。”
    “是啊，吃飯很重要。可是老婆的心情是直接與我的食欲掛鉤的，現在我是一點都吃不下的。”
    “今天啊，好多事情，首先在我耍賴之後，與小顏和好如初，然後遇見了曾經的高中同學，知道了顏伯伯去世的真相……”他堅持要做飯，我隻好跟在他身後將今天發生的事情細細的講給他聽，“其實就是想得有點兒多，也不是不高興。”
    他把菜放在桌上，“聽到這樣的消息，誰都會難過的，隻是咱們的生活還得繼續，還得過得好，才不會對不起離開的人，是不是？”我解下他的圍裙，輕輕貼上他的臉，低聲說：“恩，我們要好好過。”
    周末，我一個人在商場裏逛著，看看有沒有合適的衣服，現在齊安不能整天穿著T恤牛仔到處跑了，得給他買些襯衣西服之類的，讓他走出去也有個老總的樣子。嗬嗬，想著就覺得特別開心，一個人傻呼呼的抱著衣服傻笑。提著大包小包的走出商場，等著公交，一輛小車停在前麵，車窗搖下，程九一那張極品的臉露了出來，他笑著說：“安小姐，這麼巧遇見你。”我的心一下子特別慌，每次麵對他我都有種不安的感覺，他越坦然，我越害怕，這個人，深不可測。
    我故作鎮定的笑著回答：“是啊，真是很巧。”他走下車，繞過來打開右邊車門：“安小姐，請賞臉，讓我把上次欠下的那頓飯還了，可好？”旁邊等車的人都看過來，我實在不敢在這麼多人麵前拂他的麵子，上了車。
    車子沒開，他突然靠過來，我忙往外一躲，他戲謔地說：“想幫你係上安全帶。”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我自己來。”
    他發動車子，轉頭問我：“想吃點兒什麼？”我心裏想著，和你還能吃進去什麼？口裏卻說：“程總你看著辦吧，我對這裏吃飯的地方不是很熟。”他微微的笑，我突然想起了我們在飛機上談論過的關於吃飯的話題，心裏懊惱的恨不得掐死他！或者掐死我自己。
    他在一家裝修得古色古香的餐廳前停下了，我正要拎著包下車，被他按住了，“別人會以為我們自己帶菜進去的，包就放在車裏吧。”我傻傻的點頭，跟著他走進餐廳裏。等坐下之後，我才想起，他肯定是這裏的熟客，服務生都直接帶他進這個包廂的，怎麼會懷疑他自己帶吃的！真是個狡猾的狐狸！
    倒上一杯茶，他遞給我，“陸，是你的筆名吧。”我接過茶杯的手一抖，一杯茶灑在了桌上，我氣憤的看著他，這個人，一定要把什麼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安心嗎？
    “我承認，調查了你。”
    我不說話，看著牆上的畫，那是一幅猛虎下山圖。
    “當然，你第一次以安十的身份出現，我是很不放心的，因為豔遇的對象如果變成現實生活裏的人，是很麻煩的事情。”
    “程九一，你一定要說的這麼直接嗎？”我冷冷的看著他。
    “安十，很好的名字。和我的很相配。”
    “相配個屁？看著我幹什麼，我不能說髒話嗎？你調查過我，自然知道我安十是個什麼樣的人，別惺惺作態和我打文藝腔，我告訴你，事情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老提有什麼意思，我有愛人，有丈夫，我想好好的過日子，不行嗎？”懊悔，憤怒，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很想哭，很想馬上看到齊安。
    “我是忘了，你卻一直記著。”他依然氣定神閑的說，“現在我就把你當做安十，你卻一直以陸的身份來與我對話。”
    是的，我心裏一直不肯承認的事實被他一言道破，我看著他，“程九一，你贏了。”
    後來我們沒再說什麼，菜陸續的端上來，我卻一口都吃不下，我的心裏像放了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能爆發，將我所有的對未來生活的期盼炸得粉碎。
    他和我談起了陸的作品，他說，《牆》是他最喜歡的一篇，被囚困在高牆內的詩人，那哀傷中帶著希望的文字，最終在火裏毀滅的場景，每一次閱讀都會讓他深深地震動。他背著《牆》的段落，說這是他最喜歡的一段。
    我聽著，陷入沉思，寫《牆》的時候，正是剛到加拿大，想念安，想自由，想早日脫出這樊籠，過自己的生活。程九一所說的每一句話，都說進了我的靈魂裏。
    他堅持要送我回家，我說：“我不打算回家，所以謝謝了，不用你送。”
    “那你去哪裏，我順路帶你過去。”
    “我去找我老公，你去不好吧。”
    他笑，“我記得安小姐還是未婚吧。”
    “你見過的，上次陪我一起的，我們馬上要結婚了。”
    “那恭喜了。不過，女怕嫁錯郎，安小姐要三思而後行啊。”
    “這就不用你操心了，全世界隻有他不會騙我的。”我說完伸手攔下一輛的士，程九一，我祈禱以後我們都不要再見了。
    我頭也沒回的走了，沒看到程九一緊鎖著眉頭，沒聽到他自言自語：“未必，齊安，他可不簡單。”
    齊安不在，隻有一個女孩子坐在那裏打字，看到我，她熱情的迎上來，“您好，這裏是雙安工作室，隻要是與電腦相關的業務都可以為您服務。”雙安？我一下子樂了，虧他想得出來這麼個名字，雅不雅，俗不俗的，“你們負責人在嗎？”她請我坐下，遞上一杯水，“我們齊總出去辦事了，您有什麼事情可以在這裏留下言，等他回來了我替您轉達。”“恩，沒事兒。你先忙你的吧，我坐會兒。”
    她有點不好意思，說：“您貴姓啊？要不我跟我們老總打個電話？”我忙說不用不用，正說著，聽到一群人的腳步聲，一個大嗓門兒嚷著：“行啊你，齊安，不錯啊，都要開公司了！”女孩子一下子站起來，說：“齊總回來了，您跟他談吧。”
    門被大力的推開，進來一個高高的很壯的男人，看到我，又退了回去，聽到門外他說：“哎呀，走錯了吧，怎麼好像看到——”門又被迅速推開，那個男人走到我麵前，打量了一圈，扭過頭去看站在門口笑著的齊安，疑惑的說：“安十？”我笑著點點頭，他一下子跑到外麵，大聲喊：“哥們兒，快進來，快進來！”兩個人跑進來，說著：“喊什麼，看見仙女啦？”他拍著我的肩膀，“可不是，咱齊安的仙女兒回來了！”
    狹小的辦公室一下子熱鬧沸騰起來，那個女孩子站在旁邊看著這一群陌生的大男人鬧騰，有些慌張，我向齊安眨眨眼，他點點頭，走過去對她說：“小王，今天你就提前下班吧。”她走了之後，我和齊安被圍在三個男人中間，他們指著自己說，“安十，記得我是誰不？”
    我依次指著他們說：“張翔，你還是這麼咋呼；李斌，恭喜你長這麼高了；吳正，你的皮膚還這麼好，我真是依然很羨慕啊！”
    張翔，李斌，吳正，他們是齊安在大學裏的鐵哥們，每次我們約會他們都會來搗亂，後來我給他們一個個的介紹女朋友，才得以保住甜蜜的二人世界。我知道在我離開之後的三年，是他們陪著齊安，給他加油，逗他開心，支撐他走過來，堅持到現在。
    大家都很興奮，問我一大堆問題，齊安忙說：“夠了哥們兒，這些事情以後再說，現在有更重要的問題。”
    張翔“切”了一聲，“什麼更重要的問題，原來你要告訴我們的驚喜不是你的公司，是阿十啊，真夠驚喜的。”
    我說：“真的有更重要的事情。阿安也不知道我今天要過來的。”“是嗎？齊安，你不會想把阿十藏起來不讓我們知道她回來了吧？”吳正在那裏添油加醋。
    齊安連忙問我：“對了，你今天過來了，也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等了很久吧。”“沒有很久。”我看著他，指指沙發上的衣服，“給你買了衣服，順路過來看看。”
    “好酸，好酸，小兩口親親我我也要看看旁邊是不是有人吧，啊？”他們在那裏擠眉弄眼，就像在大學裏取笑我們一樣，這一刻，時光流轉，仿佛一切都沒變，一切都那麼好，那麼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