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符中書
    雷天海原來是笑眯眯地看著水月心放燈籠的，忽然間抬眼一望，遠遠地看見一艘巨大的船舫正向這裏靠近。鶯聲燕語從河麵上清幽蕩來，那麼奢華糜爛的排場，雷天海想都不想就知道是檀宮主人符中書到了。他倒不在意他，隻是下意識地去找另一個人。
    葉碎城是符中書的得意弟子，符中書每次出行幾乎都把她帶在身邊。
    雷天海眼力好，那些施了法術的輕紗依舊擋不住他的目光，一瞟眼他就看清了。那裏沒有葉碎城，二十多個美麗妖嬈的女子簇擁著坐在正中的符中書，符中書卻一臉淡淡的表情，毫不注意她們的笑靨奉承。
    雷天海不去管他，轉眼就去找葉碎城，四周圍都沒有，他不禁有些掃興，可心裏依舊抱著一絲希望，不由從人群裏出來了些四處打量，忽然地看見一個水綠色的綽約身影遙遙地站在街角，他不由地要高興地笑出聲來，酒勁也一下子上來了，一踉蹌，幾乎跌到。他匆匆推開湧上來的人，擠了出去要去找葉碎城。腳下跌跌撞撞的，跑得倒快。跑得遠了，酒勁還大，都沒聽見水月心在身後叫他。
    興匆匆地跑過去，拽住那個人的胳膊，就一臉酒氣地湊上去微笑著說：“葉妹妹，我就知道你來了。不在船舫裏陪著你師傅，竟在這兒站著。是故意來找我的嗎？要真是那樣，我可要高興壞了。”
    葉碎城淡淡一笑：“你要是這麼認為，就當是這樣吧。”忽然間眼睛一瞥，看看了河岸的方向，冷笑說，“你的小娃娃都急得哭了，你還不過去哄哄她？”
    雷天海說：“你吃醋了？”
    “一個小娃娃，用得找我來吃她的醋？我還沒這麼看低自己。”
    雷天海卻更開心了：“你這麼說，就是表明你其實是有點在意我的吧。”靠過來，輕輕地捉住一縷她垂落的發。忽然看見葉碎城發髻上挑著一朵螢綠色火焰的發簪，不由自主地伸手過去，“這個倒有意思，你鬼主意倒多，不過挺配你的。”
    葉碎城輕輕地將他的手移開了：“別鬧。”
    “好好好。”雷天海很安分地收手，可依舊想著法子討葉碎城的開心，想了想說：“我陪你逛逛吧，你該沒來過這兒。”
    葉碎城卻搖搖頭，轉過身，看著雷天海笑起來：“你真的喜歡我？”
    “我騙過你嗎？這話我都說了幾百遍了。”
    “那好。”葉碎城依舊曖昧地笑著，煙火的光輝墜落在她的眉眼上，顯得分外的妖豔絕麗，可是眸子裏卻藏著另一股冰刃，能刺透人的骨髓。雷天海怎能看不見，他隻是裝作看不見罷了，淡淡地笑著，借著酒酣微微地眯起眼睛，懶洋洋地倚在身旁的樹幹上。
    葉碎城忽然抬起手，指著遠方的水月心說：“我要她手裏的那個雪狐毛發製成的手鏈，你幫我要來吧。”
    雷天海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看見那個哭過了的小娃娃，搖搖頭說：“這事我做不了。你又不是真心要那個東西。我硬跟她要來，你卻隻是想炫耀一下，看了就扔。她畢竟隻是個孩子，我不能再讓她傷心了。”
    葉碎城冷笑著說：“你果然良心好，難怪有那麼多女人迷你。”
    雷天海卻苦笑著說：“可惜卻喜歡上了你這麼個冷冰冰的女人。”
    葉碎城看了看他，抬起腳走近幾步，就靠在雷天海的身邊輕聲說：“既然你不能給我要來那個，那就幫我尋來一個寶貝吧。”
    “什麼寶貝？你總不會要我把昊天的璨麟珠給你拿來吧，我老爸會打斷我的腿。”
    “我才不稀罕那個。我要的是極北冰海鯨皇的第三隻眼睛。你幫我拿來吧。反正是傻傻笨笨的東西，死了也不見得有什麼壞處。”葉碎城毫無憐憫地說，眸子裏寒瑟得嚇人。
    雷天海皺了眉，想了好久，方才緩緩搖頭說：“再傻它也是個活生生的動物，它所有的法力全在那額頂的第三隻眼睛上，一旦被摘了，必死無疑。它在那麼遠的冰海，一向與世無爭，何必去打攪它的安寧？”
    “你跟我說教做什麼？我本就是這樣的女人，你要是覺得我可怕無情，大可以不來糾纏我，我樂得清靜。”
    “你也別生氣。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喜歡上你了。”雷天海苦笑著說，“雖然我不能把鯨皇的眼睛弄給你，但是可以幫你拿來另一個東西。冰海底那麼多千年的珍珠蚌，我可以拿些冰海珍珠給你。”
    “沒想你還有做生意的天賦。我知道你有本事不傷它們的性命就能取出那些珍珠。可以啊，你有本事就把所有的冰海珍珠給我尋來。要是你成功了，我就考慮嫁給你。”
    “那就這麼說定了吧。”雷天海以為自己會很高興，卻沒想到心底裏隻有一點點淡淡的喜悅，反倒是惆悵占了很大的地方，心底裏沉甸甸的，很不好受。
    也許真的沒有自己以為地那麼喜歡著這個人吧。隻不過是這麼多年早已習慣了哄著她開心，仿佛看見一個沒人要的孩子，明明脆弱的可憐，卻硬生生擺出倔強不服輸的樣子，讓人禁不住想哄哄她，要讓她開心一些。
    雷天海搖搖頭，苦笑著壓下心裏奇怪的念頭。他忽然間萬分懷念曾經的葉碎城，懷念那個在雨夜的小樓裏倚著窗看月亮的女孩子，幽黃的燈光照在她的臉頰上暈染出一輪寂寞的光影。雨水潺潺，她在一個人孤獨地看著被烏雲擋住的月，仿佛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這是一段很悠遠的刻在骨子裏的記憶，那麼沉，那麼重，以至於再也沒有一件事可以取代它的地位。
    有時候，人最忘不了的是最初的那個寂寞的瞬間。
    這個時候，是水月心回過頭去看見符中書的瞬間。她從來沒見過檀宮主人，忽然地看見了根本認不出來，還以為是妖界的大人物。
    那是個穿著素色衣袍的男子，一頭烏黑長發被一根銀灰色的絲帶鬆鬆地束縛著。眉目很年輕好看，可是全身籠著一股古意悠遠的氣息，仿佛是從泛黃的古書裏漫步而出的隱者。他正對著水月心笑，婉約柔和的眼睛彎成新月的弧度，顯得分外安祥平和。
    水月心愣了一下，卻見他伸出手來，再一次邀請她說：“我的船就在那兒，能否賞臉和我到那兒說一會話？”
    水月心眨了眨眼說：“你很無聊嗎？難道也有人離開你了？”
    符中書依舊悠遠平靜地笑著，搖搖頭說：“我還沒有等到那個人來到我的身邊，她又怎麼可能離開。無聊倒是有些，隻是忽然看見你，就想和你說說話。”
    水月心笑了：“你這人真怪，你這麼問十有九要被人拒絕的，你也不怕丟臉。”這麼說著，卻挽住了符中書的手，“算了，我就給你點麵子吧，至少你長得挺好。”
    符中書恬淡地笑笑，緩緩地帶著水月心向船舫走去。水月心忽然想起來他的話，嚇了一跳似的扭過頭來問：“你說你叫什麼？”
    “符中書。”
    水月心這回可聽明白了，不由地有些呆了，好半天才指著符中書說：“你是檀宮主人？”
    符中書點點頭。水月心呆了一下，忽然間卻又高興地眉開眼笑：“原來我麵子這麼大，堂堂檀宮主人都來親自找我要和我聊天。”
    說話間，便來到船前了，水月心望著滿船美麗妖嬈的女子，忽然間覺得有些懨懨。這樣奢靡的風氣，和符中書的氣質完全不符。照道理來講，該是古色古香的肅靜船舫才對。色調都是黑白的，會有一個嫻靜的女子在那兒磨墨，指尖上不塗任何丹蔻，隻有淡淡墨香縈繞素手。
    符中書怎看不出水月心的想法，笑笑說：“失望了？沒想到我竟然是這麼粗俗不堪的人吧。你要是覺得不好，我立刻叫人換了，按照你喜歡的來。”
    “不要，這又不是我的船。”
    “我可以把它送你。”符中書帶著水月心進入船中，那些女子很自覺地離開了。眨眼間，輕紗圍攏的船內，隻剩下符中書和水月心兩人。
    水月心施施然坐在寬大的玄木椅裏，四處張望了一下才看著符中書疑惑地問：“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客氣？我好像什麼本事都沒有吧。”她轉了轉眼珠子，忽然提防著問，“難道你是衝著我姐姐來的？”
    符中書眉眼懶懶地微合著說：“你猜錯了。我來這兒就是找你的。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他很認真地說，絲毫沒有覺得這句話說得有多麼突兀。
    水月心真的愣住了。她還是個孩子，哪怕喜歡上了一個不喜歡自己的大壞蛋，可依舊沒想過要這麼快就嫁人了。更何況還是個隻一麵之緣的人。好半天，她發現符中書依舊很誠懇冷靜地看著她，銀灰色的眸子睜開來，灼灼地望著她的眼睛。她才反應過來這個男子不是在和她開玩笑。
    她恐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