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宋唯
    離小葉跑出去就是為了追海遺。她看著海遺的樣子就知道她要哭了。她自己就是這樣，被離隨夜欺負了，還不敢哭，就這麼低著頭走出去，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悄悄地抹眼淚。
    小妖精追出來，看見海遺已經快要走遠了。她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上去拽住她的袖子就說：“海洲主，你陪我去補玉吧。我不知道行情，怕被人宰。”
    海遺比她更不知道行情，可小妖精殷勤地看著她，儼然把她當救命稻草似的。要哭之人的心一向比較柔軟，眼見著離小葉眨著眼望著自己，海遺鬼使神差地就這麼點頭答應了。
    兩個人在陌生的大街上遊蕩，都是第一次來長安，根本不知道補玉的鋪子在哪裏。海遺當然不會問，小妖精可不一樣，隨便逮個人就問，說話也不客氣，開門見山就問最好的鋪子在哪裏。倒也讓她找到了。
    那是個很大的珠寶鋪子，一進去，外頭隻是一個小屋，排放著琳琅滿目的首飾。行家們能看出來，這些首飾雖然樣式新奇獨特，質地上卻並非一等一的好貨，隻能用來騙騙暴發戶。真正的好東西都在裏屋，沒點身份的人根本進不去。
    不過離小葉也不是來買首飾的。她一進來，坐在櫃台上的夥計一見她的衣服就知道來了貴客。卻不知小妖精全身上下就那套衣服值錢。他笑臉迎來——一看離小葉的樣子，就知道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土鱉。
    還沒等他開口，離小葉就把裹著碎玉的布包遞到他麵前說：“多少錢？”
    夥計的笑臉立時僵住了：“那個，我們這兒可不是當鋪，這玉……這個、那個……”
    “嘿，誰要當玉了！我是來補玉的！”小妖精叉著腰說。
    “啊~~~啊！”夥計眨了眨眼——這麼碎的玉竟還要補。可到底不能對客人說教，夥計拿起一塊比較大的玉塊說皺著眉頭：“我說，小姐，這個玉碎成這樣，這個補起來……”他說話一頓一頓，離小葉早就不耐煩了，跳著腳說：“你這人說話怎麼這樣，補還是不補，一句話就能說明白的事，你吞吞吐吐地說那麼久。我又不是沒錢。”說著，將懷裏的一堆銅錢堆到櫃台上，裏頭還夾著一兩塊碎小的銀子。
    離小葉對錢沒有概念，自以為數量就代表價值，這麼大一堆，夠唬人了吧。夥計看著一桌子的破銅爛銀子，眉頭皺得更緊了。
    海遺忽然把一塊通透的琥珀輕放在案上，琥珀裏頭包裹著一隻青綠色振翅欲飛的小蟲，靈動鮮活得似乎能飛出來。夥計的眼睛都直了，連忙地打著哈哈說：“補，當然能補。”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琥珀的質地，在心裏頭估摸著它的價值。
    “不過……”夥計接著說，“這玉碎成這樣，就算補好了，也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你想，用金子把這一塊塊地包起來……”
    “慢著，慢著……”離小葉越聽越不對頭，“誰讓你用金子包了，我是讓你把它們合起來。要跟原來一樣，一點都看不出來曾經碎過。你們不是這長安城最好的補玉鋪子嘛？要是隻有這些本事，真是浪得虛名。”
    夥計聽了，可不高興了：“小姐，話可不能這麼說啊。這玉碎都碎了，還怎能讓它恢複到原來的樣子？你要是真要那樣的效果，隻能去昊天、雲湛、檀宮那三個神仙在的地方，我們這兒小小人間鼎瑤閣可沒這個本事。”
    “早說嘛，昊天宮我熟悉得很，溫宮主人挺好的。”離小葉隨口說來，小夥計可不相信，全當她在吹牛。他順著她的話說：“那您就慢慢地去昊天宮補玉吧。”
    小妖精沒聽出他話裏的冷潮熱諷，“嗯”了一聲，把錢往懷裏收。夥計忽然擋住那枚琥珀，滿臉堆笑地對海遺說：“請問，肯否把這枚琥珀出讓？”
    海遺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默默地把琥珀拿回，收進袖中。夥計討了個沒趣，聳聳肩，自認倒黴。心想，這老女人可真難伺候，跟小姑娘的性格差得還真遠。
    “小童，你在做什麼呢？怎麼不好好招呼客人？”忽然一個清朗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一個華服錦衣的男子執著一把水墨紙扇慢悠悠地踱步進來，一張輪廓分明的俊臉上全是曖昧不明的笑。
    “大少爺，你終於回來了。”夥計一臉輕鬆地吐了口氣，“你再不回來，老爺就要回來了。”
    那公子閑適地笑著說：“你怕什麼？我爹待下人一向寬厚，你頂多挨頓罵，我這挨打的都不怕，你倒害怕起來，真是沒膽。”他轉過身，對著離小葉和海遺兩人抱拳說：“兩位客人可有看上的首飾？為了謝我家夥計的怠慢之罪，兩位貴客隻要有喜歡的，我就雙手奉上。”
    離小葉瞅瞅他說：“你是誰？”
    那人笑著說：“我是這家店的少東家，姓宋，單名一個唯字。”
    “哦……”離小葉點點頭，“我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們是來補玉的。”
    “這樣啊。能否把玉拿給我看看。”宋唯笑著伸出手來。
    離小葉把碎玉包從懷裏再一次拿出來，攤在櫃台上。宋唯拿起一枚湊到眼皮底下看，眯著眼，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嘴角依舊是那曖昧不明的笑。
    “怎麼樣？能補得和原來一樣嗎？你家夥計說隻能去三大宮找裏頭的神仙補。”離小葉期待地看著宋唯，希望他能說出“沒問題，我能補”這幾個字來。
    可宋唯隻是搖搖頭說：“沒辦法。就算上三大宮去都沒辦法補。這玉不但碎，而且還少了些地方。怕是摔得時候太用力，有些地方被摔成了碎渣滓，掉地上找不著了。就算神仙，也不能把沒了的東西變出來不是？所以，就算你去三大宮，修好了，也隻是塊千瘡百孔的玉。”
    小妖精的臉都耷拉下來了：“那怎麼辦？”
    宋唯殷勤起來：“這樣吧，我就做件好事。我手裏有一塊和這一模一樣的玉石，跟你這碎玉換怎樣？”說著，從腰帶上解下一塊剔透碧綠的玉來。
    夥計急了：“少爺，那可是……”被宋唯狠狠瞪了一眼，夥計隻能認命地閉上嘴，可依舊急得直想跳腳。
    離小葉接過來仔仔細細打量——她沒見過那玉的樣子，現在看看手裏的美玉，又看看櫃台上的碎玉，看不出這兩者有什麼相像，不由疑惑地看著宋唯說：“真的一樣？你怎麼知道的？”
    宋唯很得意：“我好歹是這珠寶鋪的少東家，從小見過多少珍珠玉石？怎可能看著這些碎塊還看不出來它原來的模樣？所謂術業有專攻就是這個道理。”
    離小葉咬咬嘴唇說：“可這玉不是我的。我不知道他看不看得出來……”
    宋唯大方地說：“這樣吧，你先拿這玉回去，要是他看出來了不肯要，你就回來，我把碎玉還給你。要是他沒看出來，那就皆大歡喜，我吃虧些，收下這碎玉。全當交個朋友。你覺得怎樣？”他循循善誘，仿佛怕小妖精猶豫，又加了幾句話，“這個買賣你肯定不虧，你想想，我也不可能貪圖你這碎玉啊。玉再好，碎了也就不值錢了。”
    海遺一把將離小葉拉過來說：“他一做買賣的怎麼可能吃虧？你不要上他的當。”
    宋唯不經叫起苦來：“我隻不過是想交個朋友，卻沒想被人誤會我別有用心。唉……”不住搖頭歎氣。
    離小葉側著腦袋想了想說：“海洲主，我們好像真的沒吃虧哎。”海遺也想不到哪裏有問題，那夥計急得厲害，一看他那張臉就知道他心疼得不得了。可是這年輕人一臉高深莫測的笑容，實在搞不清他在想什麼。她想不出來，隻能冷冷地說：“你自己看著辦吧。”
    離小葉點點頭，對著宋唯說：“那好，我就按你說的做了。要是紫庭看出來，你可一定要把碎玉還我。這是他心上人送他的，很珍貴的……”離小葉管不住嘴，一下子就把什麼事都說出來了，也不想想這長安城能有幾個不知道有著傾國之色的顏紫庭的。
    宋唯裝作不知，笑著點頭：“放心，我會一直留著。他哪天看出來了，你就哪天來拿。鼎瑤閣也是幾百年的老店了，絕不能說沒就沒。你就放心吧。”
    小妖精點點頭，拉著海遺出去。海遺心裏覺得古怪，狠狠地瞪了宋唯幾眼，可這少年依舊滿臉堆笑，完全看不透這笑容下埋著什麼。
    她們前腳剛走，夥計後腳就跳起來了，急得在屋子裏亂轉，搓著雙手說：“少爺啊少爺，你這叫我怎麼和老爺交待啊。你二話不說就把傳家寶送給了不知名字的陌生人，就換了這堆破玉……哎呦。我的大少爺，這回老爺可真要打斷我的腿了。”
    他兀自抱怨不停，宋唯卻小心翼翼地把碎玉包起來收到了懷裏，一臉賺了的表情說：“你可知道這玉的價值。”
    夥計跳著腳說：“這玉本就不值錢，現在還碎了，簡直一文不值！”
    宋唯擺擺手說：“別的玉碎了確實不值錢，可這玉不同。它至少是在兩個美人的懷裏躺過呢。”
    夥計沒聽明白少爺的話，他隻是心疼那塊被宋唯毫不猶豫就送出去的寶玉：“傳家寶沒了，少爺，我看你怎麼跟老爺交待。”
    宋唯卻很高興：“美玉就得配美人，現在它有幸掛在長安第一美人的脖子上，該替它高興才是。我都恨不得能變成它呢。不過挨頓打。我爹就我一個兒子，他能狠心打死我？”
    “少爺，你什麼時候能改改你這紈絝子弟的個性？你在這樣下去，總有一天，這鼎瑤閣要敗在你手裏。今天老爺回來知道這件事，說不定要氣得背過氣去。”他一急，說話就不知輕重，連老爺也詛咒上了。宋唯倒也不在意，依舊一臉曖昧不明地笑著。
    “宋唯，你又做了什麼蠢事？”一個人從屋頂上倒掛下來，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上去的。夥計一見他就像是看見了救星，連忙把剛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少年聽完，嘻嘻一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這個爛個性，一旦跟美人有關，他就暈頭轉向。”
    被他這麼評論，宋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地說：“潛光，那是你不解風情。像顏紫庭那樣的美人，即使死，我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