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洛譚
    離小葉覺得奇怪——這麼晚哪來的馬車？她興衝衝地跑出去，便看見有個人駕著一輛嶄新的原木四輪大馬車不緊不慢地過來，雪白的高頭大馬尤其漂亮，月光下毛發潔白若雪。那馬車近了，離小葉便看清了那趕著馬車的人的模樣，清秀而活潑的少年，很熟悉，卻想不起來是誰。她兀自猜測，那趕馬車的人已經苦著臉過來了。
    “我說，小祖宗，我來接你們了。”他可憐巴巴地說。
    離小葉覺得很奇怪，側著腦袋看他：“你誰啊？接我們去哪？我們可是有任務的，不能跟著你瞎玩。”
    那人都要哭了：“我說，你的記性也太……那個啥了吧。我好歹也救過你一命，想想看，幾天前你大半夜地跑去茅山派，被個潑婦追殺那天……”他話未說完，突然看見了文蕊，嚇得連忙捂住嘴。文蕊怒目看來，可惜大傷未愈，連話也說不出來，氣得極了，胸口隱隱作痛。
    “哦！”離小葉恍然大悟，拍了下手，“你就是那個綠綠的壞蛋！”
    “對對對！我就是那個綠綠的……哎呀，你也別老用壞蛋這個詞兒啊，我也是被你師傅陷害的……你看，還被他抓來當勞力，得送你們去長安。我完全就是個苦命的可憐人。”
    離小葉卻問：“你叫什麼來著？”
    洛譚很挫敗——我的存在感還真微弱——幾乎是哭的表情說：“我叫洛譚……這回可要記住了……真傷人心……”一個人自怨自艾起來。
    海遺忽然拽著顏紫庭上車：“既然車都來了，我們就早些上路。你要休息可以躺馬車裏。蕊兒，你自己回紫函洲去。有什麼事都和你大師姐商量。”
    文蕊即使再不不情願，也隻能答應。
    海遺把顏紫庭拽上車，對愣在下麵的小妖精說：“還不快上來。”轉眼又看了看連蓮，卻什麼話也沒說。
    “哦。”離小葉嘟著嘴答應著，知道這女人難伺候，順勢把連蓮拉上了。連蓮回頭看向風彥，忽然大聲喊：“替我向師傅請罪。這件事後，連蓮定回宮領罪。”話語間，就被拉上了馬車。
    洛譚猴子一般跳上車座，一抖韁繩，雪白駿馬立時飛奔而起，塵土輕揚間，已經遠遠地駛開。
    風彥喃喃自語：“這回長安可更加熱鬧了，那裏可是既有強龍又有地頭蛇啊……”卻笑得分外開心，全然是樂得看別人倒黴的模樣。第五絕也算是看慣了他的這副臭德性，也不理會他，徑自走了。風彥連忙討好地跑過去，一邊嘴裏還嚷嚷著：“哎呦，我的五姐姐，你別丟下我啊。我還要去看我的溫妹妹呢。等等，等等我啊……”
    “誰是你五姐姐！你給我滾開，再吵我就替溫流打斷你的腿！”
    “哎呦，五姐姐你別這麼凶嘛，這樣很容易老的，小心玉輝嫌棄你，找個美人魚私奔就不好了……”
    “風彥，你真想找死是不是！”
    “隻是開個玩笑，不要生氣！啊……別別……我先走了，咱們昊天宮再見，不見不散……哎呦，動真格啊！”
    說話間，已經鬧得遠了。
    馬車上，顏紫庭閉著眼靠在軟墊上小憩。馬車裏很大，雖然坐了四個人，還是很寬敞。離小葉透過琉璃做的透明窗戶往外望出去，夜色靜靜的，一路上都沒有人。顏紫庭睡著了，睡顏剔透幹淨，可惜皺著眉頭，顯然夢裏也不開心。
    離小葉有些擔心，可她自己也沒有辦法。海遺突然靠過來，指尖在顏紫庭的額頭上劃下奇怪的曲線。顏紫庭的眉頭漸漸鬆散開，臉色也平靜柔和了許多。離小葉知道海遺是在幫他安神寧誌，不由得對海遺改觀了不少——果然比師傅離隨夜好多了。
    她笑嘻嘻地望向海遺，海遺卻不領情，冷冷地轉過臉去。離小葉雖然熱臉貼了冷屁股，但她一向神經粗，跟著離隨夜的時候受的氣更大，這回也就不覺得有多不舒服——本來人家就跟自己有仇嘛，發發脾氣當然是應該的了——她倒挺能替別人著想的。
    離小葉閑著沒事，又不想說話吵著顏紫庭，也就閉上眼睡了。不小心碰著了手臂上的傷口，疼得她臉都歪了。
    連蓮忽然把一粒珠子塞進離小葉嘴裏。那珠子入口即化，淡淡的沒有味道，隻有一股清冽的香氣直貫肺腑。一瞬間，胳膊上便不疼了。小妖精拿手戳了戳傷口——似乎長好了呢。她不禁睜大了眼睛，迷茫地看著連蓮。
    連蓮湊到離小葉跟前，壓低聲音說：“這是還複丹，雲湛宮的寶貝。”話說了一半，就看見小妖精臉色變了，要扣自己的喉嚨，她連忙阻止了，“你不用急。反正我吃了也被什麼作用，更何況我本就是雲湛宮的人，我師傅是雲湛宮後，我以後回去，要多少還複丹就有多少。它在外頭是寶貝，在雲湛宮中卻幾乎人人都有，沒什麼特別的。”她說的誇張了些，卻也並非都是吹牛，以她恩師楚宛則的身份，確實是想送她多少還複丹便有多少還複丹。
    離小葉“哦”了一聲，心裏還是不高興——要真沒用，那笑麵虎會特地給你？可又吐不出來了。以後要是有機會，一定得找好東西送她。
    這麼一鬧，離小葉也沒了睡意，便趴在馬車壁上向窗戶外看。就那麼傻傻地看著，天也就漸漸地亮了。淡金色的陽光下，春光柔嫩而柔軟，既使在車裏坐著，依舊能感覺到那涼涼的清香的氣息。
    顏紫庭也醒了，緩緩睜開眼看過來，似乎沒明白過來自己為何會在這兒，失神地看著離小葉。半晌，才暗淡了神色，眼簾垂下，眼瞼上落下一片細密的黑影。
    可轉眼又微微地笑了，對小妖精說：“長安很好玩，我帶你好好玩玩吧。”他忽然摸著懷內的東西——那是一塊巾帕，包裹著碎成數塊的玉石。顏紫庭說：“順便將這玉補了……不過，就算補好了，他肯定也要怪我不珍惜他的東西。”
    離小葉忙安慰他：“才不會呢。他肯定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一塊玉而已……”
    “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東西……”顏紫庭柔聲說著，將巾帕拽得更緊。
    離小葉張張口，卻不知道怎麼說。連蓮倒說話了：“放心吧，他肯定不會介意……他要是知道你喜歡他，還不高興地跳起來？除了你，他根本不關心別的，怎舍得為一個死去的人怪你？”她忽然悠悠出神，眸子裏蒙了一層霧氣，“他心裏其實是不喜歡他母親的。他隻是下意識地以為要把傳下來的東西交給最喜歡的人，仿佛那樣就能把彼此聯係起來，不會一不小心就丟了。”
    “就是就是。”其實離小葉什麼都不知道，為了讓顏紫庭開心，她也湊熱鬧幫腔。顏紫庭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便溫柔地笑著——他再不高興，依舊不想讓別人為他擔憂。
    離小葉拽著顏紫庭的手，安慰他說：“我們去長安正好可以問問華丞相。知子莫若父嘛，就算不知道，也能了解些情況，大不了去昊天宮找溫大宮主，他什麼都知道。”說到溫流，離小葉忽然覺得他們兩人十分相似，都是很溫柔而美麗的人。不過溫流自有不怒自威的氣質，小妖精第一次見溫流的時候，便膽怯地不敢靠近，隻敢遠遠地偷看，心想原來還有這麼好看的人呢。
    那是小妖精第一次明白驚豔的意思，現在想起來依舊無法描繪溫流的容顏，隻能想起月色下黑白二色的絕麗風姿，那是讓人無法逼視的美麗。
    顏紫庭哪裏知道溫流的事情，連昊天宮也隻是耳聞罷了。可畢竟是小妖精的好意——他心裏也未嚐不抱希望。那麼地想見他，便是萬分之一的機會，也一定要去試試。讓他等了那麼多年，這一次，就換自己等他吧。
    顏紫庭想著心事，忽然間無限柔軟地說：“他確實很好很好……他現在長大了，就變得更好了……”
    離小葉聽著顏紫庭幽幽的聲音，心想，那該是個怎樣的人？好看的、溫柔的、抑或是驕傲的、孩子氣的？
    想不到是怎樣的人，隻能明白一點，那個人對顏紫庭來說很重要。這樣便夠了。原本在這個廣闊的世界上能遇到彼此喜歡的人就已經很不容易，又何必要求一定得是怎樣。
    海遺卻冷笑著說：“可笑，喜歡一個男人還說得這麼煞有其事，也不覺得丟臉……”
    顏紫庭到還沒說什麼，離小葉的臉就綠了，剛對海遺建立起來的好感全然崩潰：“你也可以去喜歡女人啊，又沒人逼你。憑什麼說別人……莫不成你嫁不出去就……”
    “閉嘴！你什麼身份敢這麼跟我說話！”海遺大怒，恨不得立時就將離小葉畢命於掌下。小妖精豁出去了倒也不怕，一時間大眼瞪小眼，氣氛很緊張。最後，怕是海遺想到自己還是一洲之主，與這小妖計較太失身份，便青著臉扭頭，不再理會離小葉。
    不過，她與離隨夜之間的梁子可是越結越大了。
    忽然聽見洛譚的嘀咕聲：“一大清早的，竟然有人插樁子似的站在路當中，還穿著一身破爛，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野小子。”他又抬高了聲音，“讓開！讓馬踢著我可不管！”
    離小葉覺得奇怪，拉開簾子望出去，果然看見遠方石子路正中岔開雙腳站著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手掌叉著腰。見馬車奔馳過來，他也不閃不避，反而懶洋洋地拉開嗓門就唱：“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讓我上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