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巨變亦平常
    離小葉覺得脖子都硬了，她盯著魅鬼們突出來的眼睛，還有他們瑟瑟發抖的模樣，她也不自覺地害怕起來。
    連蓮猛地將她拽過身來，嗬斥她說：“怕什麼怕！什麼都不知道就怕，膽子也太小了點吧。睜大眼看看，有什麼好怕的。”
    小妖精抬起頭來看過去，卻看見顏瀟雪優雅地走過來，月光下美麗如仙子。
    “你好，謝謝你照顧我的哥哥。”她竟然如此溫和，一如大家閨秀，全然不是曾經的模樣。在這個可怕的月夜，一切都變得詭異起來，仿佛隻有她變得好了，如此優雅地邁步過來，美麗的臉上是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
    顏紫庭也出來了。看見顏瀟雪的瞬間，他一向波瀾不驚的眸子裏也似乎閃現了別樣的神色，可惜太短暫，誰都沒有發現。
    他依舊很溫柔，微笑著將顏瀟雪扶住了：“好好回去休息。你的身體還沒有好，總不想成親的那天沒有力氣上花轎吧？”
    他說這句話，別人尚還能接收，連蓮的臉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幾乎有衝動要狠狠地打開顏紫庭扶著顏瀟雪地手。沒想到小妖精忽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板著臉色，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她冷哼了一聲，作罷。
    顏瀟雪狡黠而笑，如同愛玩愛鬧的小妹妹：“哥，我睡得頭暈，便想出來走走。這幾天我身體也好些了——說不定還能爬山呢。”說著，望向了離小葉，“聽說山上的茅山派裏有個大人物，是叫離隨夜吧。”她臉上的笑容忽然又變成了熟悉的詭異，隻是這一切顏紫庭看不見。
    小妖精真的替顏紫庭傷心起來，他這麼愛護的妹妹，他卻一點都不了解她。
    “哥，哪天你陪我去看看吧。”回過頭來，又是溫婉淑雅的大家閨秀。
    離小葉不樂意了：“我師傅又不是動物，想看就看的。”她這麼說，顏瀟雪倒是無所謂的表情，倒是顏紫庭一臉尷尬，卻無法斥責自己的妹妹——他這輩子從未嗬斥過任何人。
    他隻能寵溺地說：“瀟雪，回去休息吧。還有一個月你就要嫁人了，別老像個孩子。”這已是他說過的最重的話。說的時候，眼神裏有著很沉痛的神情，離小葉看得明白，卻不知道是為什麼。
    她忽然間想到一個詭異的念頭，幾乎把自己嚇到了——他不會是喜歡自己的妹妹吧。慌忙地打下這個念頭，太駭人聽聞了，是她絕對無法接受的一件事。
    顏瀟雪這回倒很聽話，點點頭答應了。卻不要顏紫庭陪他，要自己回去。離開的時候碰著了那些魅鬼，一瞬間，這些低等的怪物便散作青煙，連呻吟都來不及發出。離小葉知道，顏瀟雪是故意的。她看著已經空了的繩子，心裏頭猛然地騰起一陣恐懼和憤恨。
    顏瀟雪微微地側過頭來，對著離小葉溫婉大方地笑，這是施舍給她們的笑容。離小葉沒去看她，反而望著顏紫庭——他的眼神好難過。
    就這麼簡單的，小妖精為他悄悄地心痛了。
    忽然間，一個狠狠地巴掌摔在了顏瀟雪的臉上。她仿佛早已預料到，依舊那樣笑著，任憑臉上紅了一片。她側過頭來，就那樣笑著看著連蓮說：“記著，這是你給我的第二個巴掌。我很小氣的，總有一天要你還回來。”再也不看任何人，靜靜地離開了。
    連蓮氣得幾乎要發抖，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嘴唇，要是有血，早已染紅雙唇。她恨聲對顏紫庭說：“你這個白癡！她都做得這麼明顯了！你為何還要護著她！你喜歡她倒是喜歡得很啊！”
    “她終究是我的妹妹。”顏紫庭的聲音很沉痛。
    “你要是隻當她是你的妹妹就好了！”連蓮拋下一句話，冷笑著摔袖而去。
    顏紫庭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眶上落下厚厚的黑影。離小葉知道，他很不開心。
    他卻抬起頭來：“小小，我確實不是個好人，總讓人傷心。”忽然捂住了額頭，仿佛瞬間眩暈了一下。離小葉的心都吊了起來，想上去扶他，卻看見顏紫庭對她擺手說：“沒事的，隻是累了，躺一下就好。你也該回去休息了。”月光下的手蒼白纖弱，仿佛輕輕一碰便會碎裂。
    小妖精眼睜睜地看著顏紫庭掩上房門，那張剔透絕美卻也日漸消瘦蒼白的臉忽然便看不見了。她心裏不自主地漏跳了一拍，有一股緊澀的疼痛。
    仿佛，要再也看不見這個人了。
    她看著這空無一切的庭院，顏瀟雪的身影漸漸地不見了。她忽然間明白了，顏瀟雪是在炫耀，肆無忌憚地炫耀——可是這一切是給誰看的呢？最痛苦的明明是顏紫庭啊。
    小妖精隻感到徹骨的涼氣從脊背上、從心窩裏一點點地滲透出來——為什麼有人要讓最愛自己的人傷心？
    她拽回空了的繩索，手掌顫抖起來，如此寂寞地寒怕著不能明白的一切。
    她忽然想回家去。
    小妖精真的跑回去了。半夜，初春的天氣依舊是寒的，小妖精凍得瑟瑟發抖，捧著小臉拚命地往茅山派跑去。她真的忘記害怕了。
    推開門，小妖精慌慌張張地衝進了師傅離隨夜的房間——師傅不在。她安心地呼出一口氣。也管不著那麼多了，一把跳上離隨夜的大床，把被褥掀開了。
    她知道床頭有個小盒子，裏頭的東西離隨夜從未讓她看過，但小妖精知道那是什麼。每次她無意間發現的好東西、或是別人送給她的寶貝都被離隨夜搶了去，統統丟進了這個小盒子。那麼小的盒子，卻仿佛有無窮盡的空間。
    離隨夜警告過她，不準動這個盒子，否則就教訓她。小妖精一向怕師傅，乖乖地點頭答應，盡管心裏委屈地不得了——明明都是她的嘛。
    隻有今天，她管不了這麼多了。小妖精有了一定要救的人，哪怕死也無所謂。此刻隻記得拿東西，鞋也不脫地跳上來，鞋底的泥濘狠狠地在離隨夜的白床單上留下了黑色印記。要是離隨夜回來見著了，她可得挨一頓臭罵。
    離小葉抱起盒子就跑。手裏的東西很沉，她把它緊緊摟進懷裏不肯放。小妖精明白，這是救命的。
    從茅山派出來的時候，天色忽然間更暗了，星辰明月都不知躲到了哪裏，腳下泥濘的山路立時變得崎嶇起來，仿佛吐著腥爛長舌的怪物，那遠處的黑暗便是它的血盆大口。
    小妖精吸了一口冷氣，把懷裏的東西摟得更緊了，低著頭，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可心裏很急，不由地跑起來。她心裏頭很怕，那麼黑，仿佛隨時會從如幕布的黑夜裏伸出一雙雙枯骨的手，撕爛自己的臉。她一害怕，腳下便不注意了，明明是熟悉之極的道路，突然間陌生起來，小妖精腳一滑，“嘭”地摔了個跟頭，身子唰唰地往下滑，嚇得小妖精心跳得幾乎出了腔，卻隻記得抱緊了懷裏的寶貝。
    滑了好大的一塊路，才被斜長出來的樹勾住了身子。小妖精嚇得直喘氣。身上一片狼藉，全是黑色的泥，手上腳上被石塊劃開的口子也被泥漿泡住了，不致於流血，卻疼得更加厲害。小妖精“嘶嘶”地吸著冷氣，靠在樹幹上幾乎快動不了了，手裏的緊緊抱著的盒子倒是完好無損。好容易鎮定下來，小妖精哆哆嗦嗦地站直了，縮了縮脖子，把盒子抱得更緊。手很疼，換作平日，離小葉早就哭了。這回的幾滴眼淚是被痛出來的，小妖精拿衣袖抹，卻擦了一臉的黑泥印子。
    離小葉邁開步子，卻猛地聽見一聲吼：“停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拽住了腳。她嚇得心都幾乎停跳了一下——真是好的不靈壞的靈？小妖精扭頭看去，漆黑的天地裏，那是張木然的蒼綠色臉，細長的翠綠色的眉毛下是一雙藏青色的大眼睛，沒有顏色的透明的嘴唇緊閉，乍一看，除了恐怖，竟還是一張非常美麗的、男女莫辨的臉。一隻瘦而長的手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小腿，用力之極，手指似乎要陷進自己的肉裏。離小葉很疼，小腿上被爛泥堵住的血口裂開了，流下殷紅的血。
    小妖精很害怕，她不認識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