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淩華威身後送他出去的慕容越沒過多久就回來了。
    手中多出了一隻長方形的透明盒子。
    裏麵的東西，一目了然，是幾枚安放在紅色錦緞上的戒指。
    慕容越小心翼翼的托著它，走到床邊，舉到我的眼前。
    我看著，驀然一怔。
    其它幾枚戒指我沒見過，但外婆曾經不離身的那枚尾戒，我認得。
    我伸手接過那盒子，也是小心翼翼。
    仔細的盯著看了半晌，才慢慢打開，取出了那枚排在最後的，小小的尾戒。
    “這是曆代水雲天老大的戒指，也是信物。”
    沉默良久的慕容越開口。
    “除了第一枚是自製品之外，剩下的都是由上一任老大那裏繼承下來的，連同名字，也是上一任老大取定的。”
    我聽著，看著盒子裏外婆那枚戒指所放的位置旁邊，那裏的正下方，赫然寫著“蘇淋漓”三個字。
    “你外婆早就認定了你。”
    慕容越淡淡的聲音，卻字字進了我的心裏。
    他說。
    “所以，即使你對自己沒有自信，也要相信你外婆識人的慧眼。”
    “啪”的一聲，我把那盒子合上，卻沒有把外婆的那枚尾戒放回到裏麵。
    “說的我好有壓力。”
    我笑著，把外婆的那枚尾戒帶在自己左手的小指上，轉眸看向慕容越。
    “我看起來，就真的那麼沒自信嗎？”
    接回我遞還給他的盒子，他一直沒什麼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什麼都不需要再說，他托著那盒子轉身欲走。
    我卻喚住了他。
    “慕容。”
    他回身，看著我，等待我的下一個吩咐。
    我低頭靜靜的審視著自己左手食指與小指上的戒指，淡然開口。
    “把秋少爺請過來吧。”
    “是。”
    他應聲，而後離開。
    須臾之後，再次傳來了敲門聲。
    我沒言語，隻是靠著床頭坐著，默然的看著那扇門。
    門開了，進來的，隻有秋萬俟。
    他表情依舊，眼神是毫無遮掩的輕蔑。
    不用我招呼，他就坐到了離床不近不遠的一張椅子上，翹著二郎腿微昂著頭，用眼下的餘光看我。
    對於他沒有絲毫敬意的行為舉止，我看在眼裏卻不出聲。
    他見我不開口，也不開口，隻是與我僵持。
    半晌，沉寂的空氣都開始變得悶了。
    於是，我微微的笑了起來。
    我先開口，對他說。
    “秋少爺，好久不見。”
    他嗤之以鼻，重重的哼了一聲才道。
    “要是我那一槍打的在往下一點，就永遠不用再見了。”
    “嗬嗬。”
    我笑出聲，對他點頭，極認真的點頭。
    “是呢。若那時候我沒躲閃，那一槍絕對是精準無誤的。”
    “哼。”
    他再次重哼一聲，並且附帶著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斂了大部分的笑容，隻是微微的勾著嘴角，問他。
    “秋少爺，你我素來無怨無仇，你對我又何必下手如此狠決？”
    他抬起好看的眸子，與我對視。
    我看到了那眸子中的憤憤不平與輕蔑。
    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但卻明知顧問。
    因為，他那一槍打的——蹊蹺。
    “你不配！”
    他幾乎是在對我吼。
    “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你進入水雲天的早，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應該在你之上，這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比你勝任水雲天的老大！你根本就不配做水雲天的老大！”
    收了笑意，我默然的與他對視。
    “慕容叔，淩老爺子，哪個不比你資曆深？你憑什麼？你憑的不過是上一任老大的外孫女這個身份！”
    他怒目瞪著我，早已從那椅子上跳了起來，站到了床邊，離我很近的地方。
    “你以為，你以為你把自己的這張臉整的和上一任老大一模一樣，你就可以在這裏立足嗎？！你根本就不配！即使你有了這張臉皮，也根本就不配！”
    我默默的看著他，逐字逐句的聽著他的話，直到他口幹舌燥罵夠了停下，我才幽幽開口，問他。
    “你怎麼知道，我不配？”
    他好像從沒想到過我會如此冷靜的反駁，竟一時啞言，怔愣在了那裏。
    房間裏頓時變得靜謐無比。
    我甚至覺得自己聽到了我們彼此的心跳與呼吸聲。
    盯著他那雙眼睛，我自信滿滿，而他，則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我喜歡他那雙眼睛——清澈的仿佛從未被汙染的水，清澈見底。
    但我同時明白，世界上除了氣體，就屬液體容易被汙染了。
    你隻需往那清水裏加一滴的顏料，它便會變色，變得再不那麼純潔。
    而那雙眼睛，我隻承認我看到的是清澈，而卻無法確定它真正的內在顏色。
    就像當年安琪的那雙眼睛，我也看到了清澈，但清澈背後呢？
    我至今仍不願去尋找那清澈背後的答案，我承認我怕，怕那答案傷我更深。
    不找，就還有一絲幻想的餘地，不是麼？
    見他半晌不說話，我坐的累了，於是微抬高音量，喚來了慕容越。
    “慕容，從今天開始秋少爺要在咱們這裏住下。這裏秋少爺應該比我更熟悉，你就不必多加照顧了。”
    我頓了一下，繼續道。
    “秋少爺隨也是咱們水雲天的成員，但住在我這裏也算是客人，慕容，你要好生照顧著。”
    “是。”
    慕容越點頭，一直看著我的目光朝秋萬俟很快的瞄了一眼，隨即道。
    “秋少爺，午餐已經準備好了，叫人送到你房裏，還是樓下餐廳？”
    “我房裏。”
    秋萬俟皺著眉頭低低的應了一聲，轉身徑自離開了。
    見他身影完全從視線裏消失之後，我才微微的歎了口氣，在慕容越的幫助下躺下身子。
    “慕容，你說我做的對嗎？”
    “你自己覺得呢？”
    慕容越不答反問。
    我把右臂架到眼前，壓在眼睛上，擋住了從窗子透進來的十月中旬的陽光。
    “我不知道——”
    我答。
    “但我明白，我現在才剛剛坐上這個位置，雖然除了秋萬俟並沒有其他人表示疑義，但人心，必定還不穩。”
    “更何況，秋萬俟身後有秋家和萬俟家兩家人在撐腰，無論是在水雲天還是在其它地方都有極大的影響力。我若是現在就處治了秋萬俟，必定會掀起一番風雨。”
    我抬起胳膊，認真的看著慕容越。
    “所以即使受了再大的傷害，我也隻能按兵不動。”
    慕容越的臉上，帶著難得一見的笑容，而且，是欣慰的笑容。
    “老大……不，淋漓，你做的是對的。”
    聽到他肯定的答複，我也笑了，微微的笑著，然後閉上了眼睛。
    “不吃些東西嗎？”
    他柔和的聲音問我。
    “不了，現在很累，先睡一下，等醒了再吃。”
    我閉著眼睛答到。
    而此刻，我的腦海裏，正在回想著那雙眼睛——秋萬俟的那雙清澈無比，毫不帶掩飾色彩的眼睛。
    有些話，我沒有與慕容越說。
    或許是慣了長年的不與人談心思，也或許是因為怕泄露了自己真正的思想意圖，所以，有些事即使是對慕容越，我也不想說出。
    秋萬俟既然敢在那種情況下對我開槍，就一定是受了某人的意，或者他自己心中有什麼計劃——最後才可能是真的憤憤不平。
    而且，還有他那一槍。
    他那一槍打在了我的左肩——因為我當時奮力的躲閃。
    但如若我不躲閃，那一槍也絕不會那麼輕易的要了我的命。
    我承認，因為過去安琪與康家的種種，我對這個世界抱滿了猜忌之心，但也同時不能否認，隻有把一切可能不可能的都想到，我才能遊刃有餘的應對。
    秋萬俟，那雙清澈的眼睛，我看不透。
    但我明白。
    他那雙眼睛若不是真真切切的清澈，就是因為埋的太深，讓我看不透。
    所以總結起來，他這個人，我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