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吉時到了。”喜娘進來輕聲提醒。
    東方弘看著眼前相擁的一雙兒女，深歎了口氣。
    明明就是喜事一樁，為何竟有種生離死別的感覺？
    心內一驚，連忙打斷自己這種不吉利的想法，東方弘對著兒子安撫一笑：
    “塵兒，相信為父，你成了親之後，身體定會好轉的。爹和你娘還等著抱孫子呢！”
    東方子塵不答，隻輕輕扶起自己懷中的東方妍語，眼眸中閃爍著幾分憐惜。
    “妍語，莫要再哭了。為兄無能，總讓妍語為我擔心。此次是我自己的決定，莫要再怪爹爹。”
    長長一句話說完，又是一陣閉目喘息。
    “隻是我這副身子，隻怕害了李家小姐。”
    輕喃更似自語的一句話，令東方妍語與東方弘麵色同時一變。
    正待開口，卻見東方子塵從桌旁支撐著站起，對著喜娘微微頷首：“走吧。”
    看到東方子塵下定決心，東方弘似終於鬆了口氣，略顯疲態的臉上閃過幾絲欣慰。
    望著東方子塵單薄纖弱的背影，東方妍語一陣心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度不受控製地湧出。
    父親，你隻看得到哥哥此時的堅定，然，你又怎知，正是這樣的堅定令我如何地不安忐忑。
    隻因，與哥哥同在這世間十八年，早已習慣了感知彼此的情緒，卻唯有此次我無法從他那裏感受到一點一滴的情緒。
    心如死灰。
    模糊的視線裏，東方子塵的身影仿佛越發不真實起來。
    哥哥，你當真如此累了？不願再為妍語堅持下去了嗎？
    拒絕了父親讓自己乘轎的建議，也拒絕了下人的幫扶，東方子塵勉力地獨自翻身上馬。
    方一坐上馬，隻覺一陣暈眩襲來。心中不由一陣苦澀：當真是太久沒有騎馬了嗎？
    抑或是由於……
    冬日難得的暖陽令東方子塵微微閉了眼。
    這般強烈而又不容拒絕的光和暖，果真永遠都無法適應啊！
    腦中閃過一張堪比這豔陽般讓自己想要逃避的臉。
    那樣的一張臉，永遠是那麼爽朗地笑著。唇角永遠張揚著意氣風發，聲音永遠那麼清亮不知憂愁。
    一抬眸，便會被他眼中閃爍著的流光攝到，那一脈專注柔和的流光，霸道地纏繞住自己全部的身和心，令自己一次次地怔然，卻無力逃脫。
    心不期然地一陣收縮，仿佛疼得麻木，卻又仿佛早已不知了痛是何種滋味。
    輕輕拍了拍馬頭，卻在看到通體雪白的馬頭前那一撮紅毛時微微愣住了。
    竟是……它麼？
    記憶中，那個父親口中有經天緯地之才的人，那個拿著羽扇笑談江山的人，那個總愛站在閬苑亭前喚自己“子塵”的人，那個讓自己第一次有了期待的人，曾輕輕撫摸著這匹馬，對自己笑得溫和慈愛：
    “這匹馬正如雲景山上的玉雪蓮，白得通徹、冷得清絕卻猶保留了最後的一點紅，那該是它不願放棄的希冀吧！希冀著終有一日能被發現，希冀著能遇到懂它帶它走之人。子塵，切記，無論何時，切不可忘了這抹希冀。若失了這最後的希望，那便要徹底融於那冰天雪地中了。”
    柔和灑脫卻又不失傲然的嗓音猶在耳邊縈繞，仿佛就發生在昨天，卻是早已物是人非、滄桑變遷、回首百年。
    儒叔，你既教與了我希冀，為何又那般殘忍地將其打碎？
    你可知，子塵不恨你後來那般對我，卻無法不怪你當日教與我的一切。
    你教會了我希望，卻惟獨未告訴我希望便意味著失望。
    你教會了我溫暖，卻惟獨未告訴我溫暖過後便是徹骨冰寒。
    你教會了我記住，卻惟獨未告訴我想要忘卻之時卻該如何忘卻……
    若沒有當日你教會我的種種，子塵此時應當還是當日那個閬苑亭中的子塵吧，沒有你那一聲呼喚，亦沒有他那爽朗的笑聲……
    雖心中有不解，有失望，卻仍舊是那個看來不可接近、亦不會被傷害的子塵，不是嗎？
    猶記五歲之時，還是將軍的父親平寇凱旋，娘親帶了自己與妍語去城門迎接，父親高興之下將自己帶在馬上一同進城。卻未料半路被個老道攔住，細細看了自己幾眼之後竟對著父親惋惜一歎：
    “令公子看似性情清冷，實則最為敏感，將來定會為情所傷，還望將軍好自為之，否則將來令公子必會劫難不斷。”
    父親當時自然怒不可遏，卻未料老道一語成讖。
    想起父親今日那般愧疚的神色，定是為當日的不聽規勸後悔，亦為後來所做之事自責。
    然此時的東方子塵早已無了怨恨與憤怒，更無了往日用冷漠偽裝的堅強。
    隻因，若無了心，又如何被傷？
    聽著周圍歡鬧的鑼鼓聲聲、看著圍觀的人群喜氣洋洋，東方子塵卻仿佛遊離於這一切之外，冷眼看著這場鬧劇。
    不知道現在做著這些究竟有何意義，但隻要妍語不再擔心，做什麼又有何妨呢？
    是啊，妍語……
    自己在這個世上唯一牽掛之人。
    那個與自己相貌完全相同的妹妹，卻又那般的不同。
    一胎出生的雙生子，天生便注定了掙脫不掉的羈絆。於是，這個若牡丹般明媚嬌豔的妹妹，本應被眾人環繞膜拜、以幸福澆灌，卻被自己無謂的情緒所縛，每每在眾人麵前強裝鎮定，回來後卻為自己擔心得夜夜難眠。
    看她方才哭得那般，自己何嚐不覺可悲！
    罷了，妍語，過了今日，再不要為我擔心。為兄惟願你過得開心，昨日種種，便當做荒唐一夢，夢醒風過，便已無痕……
    走到攜景樓前，東方子塵卻突然停下了馬。
    身邊吹鑼打鼓、歡天喜地的人群見新郎突然停下，都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馬背上俊美如仙人般的新郎，卻都不由一驚。
    但見東方子塵低著頭、麵色煞白，雙手緊緊攥著韁繩，渾身似控製不住般地輕輕顫抖。
    良久，終於抬起頭，卻是向著攜景樓二樓的雅座悠悠望去。待看清了立在雅座窗口的那個身影時，東方子塵眼中恍惚一閃而過，緊接著便似突然蒙上了一層大霧，再也看不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