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十章 孤墳處誰與話淒涼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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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山南峰山腰之上,新堆起一座土墳,墓碑上繁複的碑文,明若都看不見,隻有“玉明彝”三個大字赫然在目——
    明若立在墳前,若石化一般,一動也不動。
    良久後,她蹲下身來,伸出手指,輕描著墓碑上的字,心中一片淒然。
    哥,你好嗎?你的淡汐來看你了呢,你怎麼不說話?
    哥哥,你賴皮,你說過要來慈雲靜齋看淡汐的,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久沒來看淡汐了呢,怎麼可以就此睡著了呢!哥,你醒醒啊,不要丟下淡汐一個人——
    一滴淚落在石碑上,一時間這些時日來所有的委屈與怨憤都湧上心頭,如洪水決堤,再也忍之不住。
    到底是誰這麼狠心?哥哥還這麼年輕,不可能無緣無故就去了。
    來京的一路上,她冷靜下來仔細思索,方覺事出有異。玄昕隻說哥哥死了,卻沒有言明死因,而隨行的侍從也是三緘其口。
    而哥哥雖然出自書香門第,從小養尊處優,但也有練習騎射之技,身體強健,不可能死於病痛。若非天數,那麼哥哥英年早逝的理由隻剩下人為了。
    眼底浮起的氤氳水氣,慢慢凝結成了霜,清冽逼人。
    “告訴我,我哥哥到底是因何而死?”玉明若的聲音從齒縫間逼出,若千山暮雪,沁涼沁涼。
    “這很重要嗎?”玄昕語調依然不緊不慢,帶著幾分沉吟。
    “那是我哥,不是別人。”明若攥緊五指的手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氣憤還是悲傷,“如果當初我不下山來,我可以放下;可是既然我來了,我就一定要知道。”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既然眾生平等,又為何容惡者四處為惡,多造殺孽。她哥哥因人而英年早逝,含恨九泉,而殺人者卻逍遙法外,公道何在?
    明若不服。
    玄昕的手在身側慢慢握緊,緊的每個指關節都開始發白,有些顫抖,但都隱在袍袖之中,明若看不見。她看見的隻有他瞬間的沉默,和眼裏複雜難懂的深邃。
    “你哥是因我而死的。”玄昕歎氣,到底還是說出了口。
    “因你?你這話什麼意思,我不明白。”明若旋然轉身,驚詫地看著他。眼前的人是哥哥托付照顧她終身的人,雖然她不想承認,但他必然是哥哥信賴並親近之人,否則哥哥也不會在彌留之際將菩提念珠交給他。那麼他怎麼又會是哥哥死的罪魁禍首呢?
    “是的,因為我。”第一說的時候是悔恨,第二次玄昕回答得十分幹脆。她是阿彝的妹妹,有權知道所有的真相。“那一夜,有批刺客闖進我府中,事出意外,讓他們有了可趁之機,你哥哥就是為了救我,身中致命一劍,不治而亡。”
    “我哥為救你而殤?”明若頹然鬆手,冷冷的嘲笑,轉頭看向墓碑,“怪不得你非要逼我進府,不過是為了你自己心安理得罷了。何必強拿我哥的遺言說事。我相信,我哥更願意看到我幸福。”
    “你放心,我既已答應,便會給你幸福。”玄昕也看向墳墓,眼中閃過鄭重和堅定。
    “那你要如何給?你以為,隻要給我錦衣玉食,生活無憂,就是幸福了嗎?”明若冷冷一笑,夾帶著一絲淒清與孤絕,“像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懂什麼是幸福,你也給不了。”
    玄昕聞言臉上閃過一絲蘊怒,但瞬間消逝,恢複一片平靜,歎了一口氣,淡淡的道,“那你到底要本王如何?”在阿彝的麵前,玄昕不想太難為玉明若,畢竟她剛失去至親,情緒一時激動可以理解。
    “我不想你怎麼樣,我隻想回慈雲靜齋,安安靜靜過我自己的日子,那樣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明若見玄昕口風有鬆動的跡象,語氣也軟了幾分。“你放過我,好不好?”
    心中的疑惑已經揭開,她不想也無力去為哥哥報仇。聽著剛才玄昕的話,她相信那些害死哥哥的人也決不會有好下場。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請原諒弟子一時的殺念。
    師父不許她出家是對的——她果然沒有真正的放下外六塵,內六根,中六識,一時舍卻,到了沒有可舍的境界。沒有經過試煉的放下,不過是一時虛幻罷了。
    玄昕看著那雙眼睛,看著那雙清澈如水,明亮如星的眼睛,忽而哀婉,忽而空明,不變的是那堅定的目光,都在告訴他,她的心不在這裏,她也不願意留下。心中不由黯然,原來她要的幸福和你不一樣。
    “恕我無能為力。”
    頹然,歉意,數不清的複雜情緒湧來,到最後全貫注在那六字之中,可惜玉明若聽不懂。
    “為什麼?”
    “這是本王對你哥的承諾。本王曾經對著你哥起過誓,要照顧你終生,所以你不能離開。”玄昕淡淡的解釋,但言語中昭示著不容反對的堅持。
    “即使我一生也不會幸福?”
    “本王會補償你。”
    “補償?難道你能把我哥哥還給我嗎?”明若忽放聲大笑,臉上帶著一絲諷刺,“縱你權勢顯赫,世上也會有你力所難及之處。”
    明若對著墓碑苦澀一笑,繼而頭也不回地轉身向轎子走去。
    哥,你害苦妹妹了。你明知妹妹心中隻有佛祖,為何偏要拉我入紅塵。
    玄昕無言已對。
    他走到剛才她站的地方,也伸手撫摸看著那塊碑,他的臉上忽也浮起一絲苦笑,第一次露出悲傷之色,那悲傷,幾盡催心。“如果我的權勢能挽回你,我又豈會吝惜?力所難及啊——”他低喃著,聲音低沉,隻有身邊的仲景聽見了。
    “王爺,請節哀。”
    唇角輕輕一勾,很是自嘲,“下山吧。”他最後深深地看了眼石碑,在風中悄然而去。
    西斜的夕陽中,便隻餘一座孤伶伶的新墳,偶爾響起幾聲鴉雀的啼鳴,景山幽冷的山風拂過,墓碑上那幾滴濕痕很快便風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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