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各種惠農政策的出台，勞動力輸出大省便有相當一部分壯勞力選擇在家修整土地，東部沿海地區的用工荒陡然呈現。這樣的大趨勢下，百斯德公司屬於有毒有害的重工業範疇，針對壯勞力的吸引力幾乎為零，隻有拚工資與勞動時間鬆散兩方麵優勢。陌生人求職最敏感的當然是工資待遇，才不會聽你囉裏囉嗦地談及時間短啦、可以在工作之餘打零活啦什麼的。人家隻關心一個月能拿多少錢！除非是老職工介紹來的，老職工的一句話頂你一百句。
    負責招收外地職工的重擔就壓在周傳福身上，他采取的依然是陳年之法：讓馬皓幫著在周邊路口、電線杆、醒目的廣告牌上張貼招聘啟示，工資嘛，連平均每月的加班費都算上，就寫2500元。就有那居心不良的老職工看到這不實的信息上來就撕掉。即便有新人前來谘詢，看看又髒又味的環境都皺著眉頭回去考慮了，或者幹上一半天就洗澡走人啦。周傳福與楊明舉探討著給一線職工漲工資，二人取得了共識後便開始與楊寶營唱和。楊寶營當然不愛聽，還是得硬著頭皮聽周傳福底氣十足的陳述。楊明舉雖然隻是陪坐在周傳福身邊，分明是滿眼的期待。楊寶營勉強答應：以生產係統的一線職工為主，車間主任及其它部門暫不調整。
    很快，涉及生產動力安環部門職工工資調整方案便正式出台，從當月開始執行新工資標準！立刻就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由老職工介紹的新人陸續湧進。車間一線職工荒開始得到緩解，楊明舉周傳福略略心安。
    鄭大武裘嵐聽到風聲後也開始醞釀著樓裏這幫人的待遇提升方案。為了確保張嘴就成功，裘嵐與鄭大武製定了兩套方案：
    第一：提升幅度與生產係統持平，繼續維持單休製；
    第二：提升幅度為生產係統的二分之一，改單休為雙休，從而提高招聘工作的底氣。
    就像一道單項必選題，老板肯定會二選一，無論最終同意哪個，對所有外聘人員都是極大的鼓舞。還有最不能言說的一點就是，無形中會提高她總經理助理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
    楊寶營一見鄭大武與渾身媚笑的裘嵐出現在總經理室便下意識地想到與工資有關，裘嵐往沙發上一坐便從招聘感受談起，一直談到今天文員更換頻繁的現狀，總之與工資待遇有很大關係。所以，也請老板考慮一下為辦公樓及技術部職員們適當調整一下工資。我跟鄭總也探討啦，如果改成雙休，工資調整幅度可以小一些，主要是為以後招聘做準備；若是還維持現在單休的現狀，調整幅度就得參考生產係統。
    鄭大武不時幫襯幾句。
    有備而來的裘嵐一套標準的書麵語登時讓楊寶營無話以對，他張嘴就來的村味俚語隻能麵對楊明舉任常洪等，一旦麵對鄭總裘嵐這種知識型下屬就搜羅不出合適的用詞以對來言，置後半拍的去語便抵損了這位總經理的威嚴。這一點早已被鄭大武裘嵐參透，通常彙報有困難的事情，隻要挑楊寶營心情好的時刻，就有七八成的勝算。楊寶營暗暗把這股爭薪勢頭歸罪在了周傳福身上，佯裝輕描淡寫地回複著：“隻給文員們漲，漲生產係統的一半，改雙休吧，但是不能耽誤工作，哪個崗位出問題，就追究哪個崗位的責任！部長主任級的再說，生產係統也是沒涉及主任們。“
    “這個您放心，我們會單獨召集部門主管開會。”裘嵐笑得都看不見鏡片後的眼睛了。
    鄭大武沉吟一聲說：“我專門研究了咱這幫中層管理人員的工資，雖說掛著主任的職銜，工資都不如自己部門的手下拿的多，這種情況我是第一次見到。我也問過楊明舉，造成的原因就是過去幾次漲工資都隻涉及職工不關乎領導層。大夥不發表什麼意見，不代表心裏沒有，這樣是不是會影響大家的積極性？”
    “不有年終獎金嘛！”楊寶營從來沒認為每年給車間主任們的年薪少。
    “獎金是獎金，跟工資兩碼事兒，連續兩三次都沒給主任們漲，現在形成的差距大太了。我先琢磨個方案出來，考慮職務學曆工齡什麼的，適度給中層領導們漲一次，也是對大家的一種激勵。您說呢？”鄭大武心裏相當清楚，即使生產係統的主任們算上年終獎金，也拿不過目前大樓裏的這幾位新上任的部長，人家哪個都提出隻接受月薪製。
    楊寶營略略一笑：“要說這幫主任們受累也最大，都那麼任勞任怨的。您這麼一說，倒是我的考慮不周啦。”
    鄭大武趕緊笑著說：“不是這樣，是您的威信高，大家夥都信任您，願意跟著您打拚，這可是企業最大的無形資產。據我了解，哪個主任都有七八年以上的工齡了。”
    楊寶營聽這話，心裏著實喜歡：“就聽您的，先整個方案吧。”
    鄭大武裘嵐又哄著楊寶營笑談了幾句便雙雙退出。
    所有外聘人員臉上都樂開了花，從百斯德總部到大港分公司，隻把內蒙公司劃在了這次工資調整範圍之外。雙休，還上調工資，簡直做夢都沒想到啊！還是裘部的能量大，不服不行！聽說還要給車間主任們研究職務工資呢。現在形勢這麼不好，老板還這麼痛快，爽！說明公司還是賺錢，老板有利，職工跟著樂唄。
    消息傳到津騰公司成天健耳朵裏。自己這邊打從韓增君去了環宇公司，就一直沒上人，忙得跟三孫子似的，總部那邊又漲工資又雙休的，怎麼沒人提給內蒙這邊的人漲工資的事兒呢！先要人，起碼把自己還原到一把的狀態，這叫嘛？一天天的。成天健便開始給楊寶營打電話求助：“生產許可證到現在還沒辦下來，韓秀一個小女孩兒根本應付不了那幫政府官員。韓增君現在也忙，沒工夫管這邊的事。我的意思再從總部那邊派個人過來，哪怕把生產許可證辦下來再回去，也行。我琢磨著長了最多半年，短了也就三五個月。我現在就差分成兩瓣兒了。”
    楊寶營突然就想到了周傳福：與政府部門打交道，還有誰比這個老東西更合適？近一段時間以來，隻要裘嵐有什麼新舉措，以周傳福為首的生產動力係統便會大放厥辭，他總是滔滔不絕地發表種種不能推行的理由，聽著就讓人煩。便在一次高層會議散會之際，楊寶營特意留下楊明舉周傳福二人，念叨完成天健那邊的形勢後，話峰一轉：“我現在準備派個人過去協助一下成天健，你們看誰比較合適？”
    周傳福脫口而出：“郝雙來，他綜合素質最好。自從提拔了武俊，他的時間也比以前充裕多了。”
    楊明舉意見與他相左：“武俊一個人可玩兒不轉二車間，要讓他去個三五天行，時間長了，可不好說。”
    楊寶營是有意試探周傳福，聽了剛才的介紹，他應該清楚隻有他最適合這樣的崗位，他卻如此果斷地推薦郝雙來，果如所料。楊寶營心裏暗暗打定主意：“你們先忙去吧，我再考慮考慮。”
    當周傳福接到楊寶營的通知：“準備準備去內蒙協助成天健吧，三兩天動身。我已通知辦公室給你買機票了。”
    周傳福愕然無語，霜打的茄子般挪出總經理室，如三魂出竅似的回到生產部自己的辦公桌前：就憑自己這身體條件怎能適應那裏的幹燥氣候，看來是老板已下定決心舍棄自己，按以往的慣例，哪個是三五個月打道回府的？就連鬱宏星都將就了一年才被調回總部。一年，自己撐得住嗎？哮喘高血壓糖尿病，如果真去內蒙，說不準就交待在那了！去？不去？如果不去，也就意味著自動辭職，都這把年紀了，楊寶營可能會挽留你嗎？在百斯德，大家夥看在王老爺子的麵子上，拿你當那麼回事，一旦離開，那可真正是退休賦閑啦！是否還有回旋的餘地？對，隻有王大爺可以跟老板說上話！怎麼糊塗得連這個關鍵人物都忘了。老啦，看來是老啦。
    午飯沒吃幾口就讓周傳福倒進了垃圾桶。與王大爺站在食堂門口就訴說開了：“您老給問問吧，我這體格哪去得了內蒙啊，整個一藥罐子，說玄了還不如您呢！我尋思著這是老板對我近期的表現不太滿意吧。我現在又兼著辦公室的活兒，安全環保工作也不少，誰替我？我要還想繼續拿百斯德這份工資，就隻能去。不去，就意味著回家。您說這叫嘛事呢？”說話從來不會大聲的周傳福第一次提高了調門，連坐在食堂裏吃飯的幾位職工都伸長脖子隔著玻璃窗看西洋景似的瞅著這倆老頭兒。
    王大爺一個勁兒地勸：“楊寶營已經正式下達了命令，不太好更改。他說是臨時調動，又不是長期的，內蒙那邊現在好多了，不是你想象的那麼苦。”
    王大爺的話讓周傳福頓時失去了最後的支靠，眼神一下子黯淡下來。
    王大爺趕緊說：“現在不比過去，我已經不介入任何人員調配的事情了，隻是幫著動力那邊看看圖紙，參謀參謀設備選型什麼的，你也知道。”
    “要說幫倆月忙，也說得過去，我就怕老板有意發配我，與其那樣，還不如痛痛快快地走人，省得讓人家哄。”周傳福道出唯一的憂慮。
    王大爺看看表：“快1點了，回去歇會兒吧。老板不是不知道你的身體狀況，你就放心吧。”
    周傳福跟在王大爺的身後回到生產部。
    當成天健前來接機時，周傳福強行讓臉上堆滿了笑。成天健當然高興：“沒想到把您老派來了，我尋思著得派個年輕的呢。”
    “老加夥可不願意來，老板下了命令，不來行嗎？”周傳福自嘲地說。
    “既來之，則安之。這邊怎麼著也比總部那邊輕閑，就一個主要車間。可閑JB爛事兒一樣不少，應付上頭來人，就得把一個人拴住嘍。我是實在沒辦法才跟老板提出要人的。這回您老來了，我可放心啦！”成天健專門為周傳福安排了午飯，然後直奔津騰公司。
    臨行前，周傳福專門買了個蘋果平板電腦，他想象是的利用在內蒙充裕的業餘時間也如班亮似的寫點什麼。這些年來，他總會想起自己文革時的青春時光，那段屬於人生中最美好的年華卻伴隨著混亂與迷茫。然後就稀裏糊塗地走進工廠，從被人景仰的工人老大哥一直幹到國企的陸續倒閉，臨近退休時又輾轉到民營企業。不敢說跌宕人生，也是一路不平坦地走來。與當下年輕人談論起文革經曆，他們就如同聽天方夜譚般的故事似的。而身邊陸續作古的老師傅老同學，總會讓他不自覺地陷入回憶中，便有了寫的衝動，哪怕僅為自己留一部回憶錄也好。隻可惜現代時尚的蘋果電腦加載不了WORD、WPS等文字處理軟件，純粹是遊戲加觀影的物件。後悔自己怎麼買了這麼個東西，怪自己沒認真谘詢便匆匆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