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宏星矜持了許多，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說笑坐臥依然如昨，隻是步子愈加沉穩。他的身影已很少在五金庫中現身，隻是於車間宿舍食堂中穿梭。
    宋婷婷再次遇見鬱宏星時多是低頭而過，高興的是：那令人厭惡的短信真就從此銷聲匿跡了。
    倒是宋寧見了鬱宏星依舊點頭哈腰地稱呼著鬱主任。鬱宏星突然找到了解圍的突破口：“宋寧啊，今天我請你，咱一塊去外邊吃飯。”
    “還是我請您吧。”宋寧萬萬沒料到鬱宏星會賞臉給自己，雖說因為姐姐的事也有些耿耿於懷，終因對方是領導的身份，言來語去間便軟化了立場。
    “這回我請你，你要是真想請我，就下回吧。”鬱宏星拍拍宋寧的肩。
    鬱宏星宋寧二人雙雙出現在園區中心的飯館中，得到老板的熱情迎接：“來來來，裏麵請。宋寧啊，你可好幾天沒來了，山丹幾乎天天念叨你。”老板回頭朝屋裏招喚山丹。
    “您別喊了，今天是我跟領導來吃飯，這是我們鬱主任。”宋寧趕緊攔著老板。
    二人握了手。
    “歡迎歡迎，我叫阿拉騰巴根，鬱主任往後常來啊。”老板笑得擠沒了眼睛，他指指靠裏的位置。
    落座後，鬱宏星悄悄問宋寧：“山丹是你朋友？”
    “是，剛交往兩三個月。”宋寧點點頭。
    門簾一挑，一對個頭不相上下眼睛大大的姑娘現了身，先開口的是略小些的：“你還知道來啊！”她斜紮著個麻花辮甩在肩前。另一位披著直板型的長發衝他們笑笑。
    “介紹一下，這可是我們當地有名的一對姐妹花，姐姐牡丹，妹妹山丹——我女朋友。”宋寧已迎到了姐妹近前，一把攬過麻花辮女孩兒的肩，“我的領導，鬱主任。”
    “別沒正行。”山丹撣開宋寧的手，衝鬱宏星嫣然一笑。
    鬱宏星眼前一亮，如發現新大陸般：“請姐妹倆一塊坐吧。”那二人雖說有些推脫之意，終還是坐了下來。言來語去間，鬱宏星對姐妹倆有了個大概的了解：她們是阿拉騰巴根的侄女，在旗裏的某家飯店任大常經理及領班，因與老板發生了點別扭賭氣雙雙辭職，現在在家賦閑，便來到叔叔這幫著打理一下。宋寧進入津騰公司不久便與這姐妹二人相識，很快便與山丹墮入情網。
    爽朗的牡丹幾杯啤酒下了肚便與鬱宏星玩笑起來：“倒是常見你們公司的人來吃飯，今天才第一次見到鬱主任，敬您！”一直跟宋寧山丹他們嘲笑津騰公司的主任們要麼是沒氣質沒風度要麼就是沒身材沒長相，卻原來雪藏著這麼一位儀表堂堂的人物。
    “來，一塊兒吧。”鬱宏星笑容可掬。
    “鬱主任，是剛剛調來的，還是不喜歡外出啊？”牡丹癡癡地盯著鬱宏星。
    鬱宏星搖搖頭：“主要是不愛熱鬧，出來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沒嘛意思。我們是24小時兩班倒，休息的時候要麼看看電視，要麼玩玩手機遊戲。”
    “比做監獄強不了啥，往後也常出來散散心吧，這下認識了，就不能再說人生地不熟了，對嗎？”牡丹頑皮地衝鬱宏星一歪腦袋。
    “是。隻要你不討厭我，我往後肯定會跟宋寧常來。”鬱宏星深深陷入牡丹柔情四射的目光中。
    “幹啥非得跟他一塊來，你自己來也行啊，我招待你。”牡丹笑笑地看看正與山丹柔情蜜意著的宋寧。
    “得，這下我跟山丹成電燈泡了，剛引見你們認識，你就嫌我礙事，過河拆橋！”宋寧端起杯子。
    牡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山丹踢了他一腳：“趕緊給鬱主任斟酒。”
    “第一眼見到你們，就覺著你們是見過世麵的，不像我們公司的那些女孩子。往後，還指望你們照應呢。來，我敬你們姐倆！”鬱宏星的目光始終被牡丹粘著。
    “鬱主任真會說話，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哪能跟你們大城市的人比，離了這一畝三分地，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不怕您笑話。”牡丹不時撩撩耳際的頭發。
    “太謙虛了，往後有機會到天津玩兒幾天，可以順便再看看北京。”鬱宏星隨口一說。
    “到時就請您當導遊，要是連吃住全包，那就更好了。”牡丹笑得顫顫的。
    “鬱主任倒是想包姐姐的吃住，就怕師娘不答應。”宋寧插嘴道。
    山丹抬手擰了宋寧嘴巴一下：“話一從你嘴裏說出來，就變味！”宋寧連連告饒。
    “都是年輕人，不說不笑不熱鬧，我都恨不得再年輕二十歲，你們可是趕上了好時候。”鬱宏星說。
    “鬱主任可不老，成熟穩重，不像宋寧，整天猴兒似的，總也長不大！”牡丹嗬嗬一笑。
    “牡丹姐可是我們這一帶的歌後，鬱主任要不能要聽牡丹姐唱一段？”宋寧壞笑的樣子惹來牡丹淩厲的眼神。
    “唱一段吧。”鬱宏星真誠地看著牡丹。
    “好，為了慶祝我們的相識。”牡丹讓吧台上的小妹選了歌，隨後懸掛在屋角處的電視上打出了字幕：我和草原有個約定——總想看看你的笑臉，總想聽聽你的聲音，總想住住你的氈房，總想舉舉你的酒樽，我和草原有個約定，相約去尋找共同的根，如今踏上這歸鄉的路，走進了陽光迎來了春……
    歌聲悠揚眉目傳情，鬱宏星眼中隻剩牡丹：這簡直就是隻沙漠中的鳳凰！不怎麼唱歌的鬱宏星偶爾也聽聽手機中的那幾十首精選歌曲，就有這首被韓增君成天健在無數場合唱過的歌，如今被牡丹演繹得惟妙惟肖，如果，如果沒有廳中的眾人，他真想上前擁抱住她。牡丹，多麼韻味十足的名字啊，真就有一縷香始終縈繞著自己，他已經分不清是來自於哪裏的香……
    這頓飯一直吃到月上中天，姐妹二人與宋寧及醉眼惺忪的鬱宏星才於不舍中分手。
    宋婷婷一天天放鬆起來，卻見弟弟宋寧總跟在鬱宏星鞍前馬後地跑，又在暗暗賭氣。幾次私下裏拽住宋寧：“你知道鬱宏星是啥人嗎？你跟他走得這麼近乎，你啥意思？他可是欺侮你姐的人，不讓你們打架，你倒拍起他的馬屁來！不許你跟他接近！”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你放心吧，都是他請我，我沒閑錢請他。你也知道我在跟山丹處對象，鬱主任跟山丹的姐姐牡丹挺投緣的，他總向我打聽牡丹的情況，我哪知道啊，敷衍他幾句。”宋寧胡亂編造著。
    “那也不行，你知道他的為人，讓山丹告訴牡丹別上當，跟這種男人得保持距離，要不吃虧的還不是女孩子！”宋婷婷才明白是人家有了新目標，所以自己落個清靜。
    “放心吧，你就，牡丹姐可是吃過見過的，鬱主任跟他耍，吃虧的還不知是誰呢。”宋寧答應了那姐妹倆，不告訴鬱宏星牡丹的真正職業：歌廳的駐唱歌女。
    “反正你得離他遠遠的，跟他學不著好，就知道怎麼欺侮女孩子。”宋婷婷依舊不放心地說。
    “你就把心裝肚子裏吧，我跟山丹是真心的，你也見過山丹，挺好的一個女孩兒啊。”宋寧嬉皮笑臉地說。
    搪塞過姐姐後，宋寧再去飯館中與山丹約會便多了鬱宏星相伴。漸漸的，鬱宏星推說有事便減少了與宋寧的相伴而行。山丹就泄漏了消息：“現在鬱主任是自己出來與姐姐約會了，連我，都嫌礙眼了。”宋寧想：這下該有好戲看了，嗬嗬。
    牡丹再一次主動請出鬱宏星時，把他介紹給了媽媽，一位黑瘦的中年女人，中分的頭發在腦後挽了個鬆鬆的髻。竟然還有三位幹爹！如此怪味十足的聚會。看樣子是親爹不在。三個豪爽的男人。鬱宏星與牡丹相鄰而坐，那態勢似乎就把鬱宏星當成了自己未來的男人，在向長輩公示嗎？如此特殊的日子，牡丹身邊陪伴的應該是男友才對，鬱宏星才有些相信山丹曾經說過的話：牡丹一直名花無主！鬱宏星被她那三位幹爹輪番讓著酒，哪裏還來得及多想：喝！中年女人也在謙讓著鬱宏星：“鬱主任要是有時間，到家裏做客，我這些日子總聽牡丹說起你，聞名不如一見。請！”
    鬱宏星的清醒很快便被那一碗碗烈酒擊潰，即便過後好久，鬱宏星也記不起他居然趴在了桌上。更不願相信是牡丹那三位幹爹把鬱宏星生生弄到了牡丹家。
    直到天亮，鬱宏星才醒來。如此陌生的環境，鬱宏星一下子坐起來：一溜兒三間土壞房讓人如同回到了六七十年代，更不可思議的是身邊居然躺著牡丹！這是哪跟哪啊？鬱宏星撩開蓋在身上的毛巾被，天哪，卻原來身上僅剩件T恤。鬱宏星抓起扔在炕角被揉成一團的衣服迅速穿好，隻想趕緊逃離這裏。
    牡丹睜開了眼，一把抓住坐在炕沿上準備穿鞋的鬱宏星的T恤：“鬱大哥，你就這麼走啊？”
    鬱宏星尷尬地笑笑：“我得趕緊上班去，馬上就到點了！”
    “你不能走，我都跟你這樣了，你讓我以後怎麼辦？”牡丹爬起身一把擁住了鬱宏星。
    鬱宏星輕輕握住牡丹纖細的胳膊：“往後我們就是最好的朋友，你放心吧。有時間我會過來看你。你快穿好衣服。”
    “不讓你走，也不許你再回天津，你娶了我吧，橫豎我已經是你的人了。”牡丹死死纏住鬱宏星。
    “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我——一直拿你當好朋友，我得走了，一會兒晚啦！聽話！”鬱宏星拍拍她光滑的肩頭。
    東間屋裏也有了動靜，牡丹趕緊穿好衣服。
    “該起床了，鬱主任是不是還要上班啊？”是媽媽的聲音。
    牡丹趕緊應聲：“我們起了，鬱主任正要走呢，要不您騎摩托送鬱主任一趟吧。”
    “行！”
    走出屋門，鬱宏星被眼前的荒涼驚呆了：周圍是一片鋪展到好遠的草場地，這三間土屋似乎是這片草場的中央，緊挨土屋的是一處用紅磚碼起的圓形蒙古包式的屋子，再往外是木欄杆轉成的羊圈。風中有股羊膻味兒。這便是所謂的一個家，沒有院牆，隻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大路上。目光所及之處似乎還有這樣的人家，沒有電的世界。這裏的生活隔斷了與外界的所有聯係，成長中的孩子怎會不離開？
    鬱宏星坐上牡丹媽媽的摩托車。
    自那天起，津騰公司的人都知道了鬱主任是被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人騎著摩托從某處地方送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