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秋風蕭瑟 第五章南方,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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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楊明舉的話說,平生第一次坐火車,還挺新鮮的。三人中隻有方毅走南闖北的對火車站毫無陌生感。他徑直把這二人帶到貴賓候車室,選在角落中坐下,他講起走過的地方:廣州深圳北京沈陽,最後便落在天津。班亮不時瞥一眼楊明舉,他也是一副唯方毅馬首是瞻狀——離開百斯德的楊明舉居然丟了一份氣勢。班亮隱隱一笑,不時問方毅一些對火車的不解:火車道那麼窄,車廂裏夠寬敞嗎?桌上放杯水,會不會灑?方毅又是眉飛色舞:咱坐的是動車,直達上海,又是臥鋪,睡一晚上也就到了,舒服。不像我們每年春節回家,要是趕上輛慢車,見站就停,都得坐二十幾個小時。要是再沒座,那可要命了。還是你們好,過年不用擠火車。
登上火車已是夜上濃妝時,班亮楊明舉是相對的兩個下鋪。看不清窗外的一切,偶有時遠時近的燈光一閃而過。睡吧。當班亮醒來時,已是破曉時分,窗外早已是南方模樣:綠的田壟,遠近相間的靚麗小樓,有船在行進的小河,起伏的山丘。頭腦中開始搜索地圖的分布,此時也許是在江蘇地界,因為廣播裏播報過會在早晨7點40分抵達上海。
火車,整整坐了一宿的火車,大家便在上海的朝陽中與之揮別。一出火車站便與接站的銷售部羅經理相遇。隨著他匆匆的步伐,早餐也在匆匆間。隨後登上直奔杭州的大巴。以為上海便與大家隻有擦肩而過之緣,上了大巴後,羅經理告之:最後一天住在上海,會讓你們感受一下大上海的氣氛。都疏了一口氣。
杭州,令無數人向往的杭州,便是在這樣一個晴朗悶熱的日子裏向大家走來,而在心中還未做好去麵對她的心理準備。離開天津之時是帶著學習的使命而來,接下來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安排,未免有些忐忑。
一到辦事處,羅經理先把自己扔在床上:“你們也休息會兒,喝水吃西瓜都自便,跟在家一樣。下午,我先帶你們去西湖玩兒玩兒,再遛河坊街。晚上得有兩人住賓館,一人睡辦事處。”羅經理與方毅不相上下的年紀,一副幹練精明樣。
楊明舉從衛生間出來,說:“我跟班亮住賓館,讓方毅跟你住這吧,你們兩杆大煙輪,我們可夠受不了。”
耀江大酒店。安頓。
從走出酒店便開始下雨,時急時緩。這怎麼好?四個大老爺兒們要冒雨遊西湖!多麼有情調啊。車子一進入西湖景區雨也便停了下來,大家終於鬆了口氣。羅經理說,你們來的真是時候,杭州已熱了十好幾天了,下場雨正好涼快涼快。
天越來越悶熱,當四人曆盡艱辛登上飛來峰時都是渾身精濕,楊明舉脫下上衣,一擰,汗濕的T恤嘩嘩直淌水。
班亮抹了把額頭的汗:“注意點形象吧,我說領導。”
楊明舉抹抹臉:“注意個屁,你現在讓我全脫了,我都敢。就剛才那一陣兒涼快,這會兒比咱天津那悶勁還難受。你也別斯文了,脫了涼快些。”
班亮笑笑,隻是把紮在長褲中的T恤下擺抻了出來。而此時方毅羅經理也已都是赤膊上陣。飛來石前,大家留下了第一張合影。
行走在綠意濃濃的林間,這四人都是半袖T恤長褲皮鞋,哪有半點休閑的意思啊。西湖岸邊楊柳依依微風軟軟,斷橋已在眼前。班亮深深地被這如畫般的景致吸引,真想找個地方一坐不起,就讓這綠色圍繞,興許會與前朝的某個影像相遇,哪怕是在夢中。遠遠近近已見不到現代化的侵擾,林木間遊走的人,都慢下了節拍。這才是生活。
當楊明舉羅經理方毅都坐在一處草皮上時,班亮竟然找不見他們了,心慌起來,惹得楊明舉喊道:“這啦,你往哪去?”
班亮遁聲而至:“剛才還見你們在前邊走得好好的,這一坐下矮了半截,還以為跟你們走散了呢。”
方毅附和著說:“你留下來算了,天天來西湖邊舞文弄墨的也不錯,做個騷客吧!”
楊明舉哈哈一笑:“他就是騷客!”馬上扭頭衝班亮說:“興許湖裏能冒出個千年女蛇妖呢,陪著你,多美。”
班亮也坐在他們身邊:“蛇妖來了,也是找你這種猛男型的。我可招架不住。”
羅經理站起身:“前麵是花崗觀魚,再轉轉,咱就趕往下一站:河坊街。”
直到吃了晚飯,楊明舉班亮才拖著一身的疲憊進了酒店。
班亮沒想到離開煙氣,又會陷入楊明舉的鼾聲,幾次踢他推他,都隻管得了一時。你還未入睡,他的鼾聲又起。班亮絕望,絕望中默數著成百上千的數字。就這麼幹巴巴地挨到天亮,才迷迷睡去。
白天哈欠連篇,楊明舉還問:怎麼啦,擇席,沒睡好?班亮哭笑不得。
錢塘江觀潮處,隻是不是最佳時節。也是去年被潮水卷走數人的地方。波紋細密地杭州灣。誰會把眼前如此溫柔的潮水與人命關聯在一起?
然後,一路趨車直奔吳江。
羅經理說:“明天上午遊同裏水鄉,下午看蘇州虎丘。今晚的酒席,是咱的一位客戶請,人家準備了上好的茅台,你們就敞開喝吧。”
楊明舉的豪爽再次彰顯,與羅經理方毅一同陪著那位盡地主之誼的老板一痛高歌猛進。班亮以飲料陪著老板娘還有一位司機。羅經理吃得兩腮都粘了蟹黃兒。楊明舉雖是正襟危坐也已白了臉色,呆滯了眼神。憑班亮如何在桌子底下手腳並用地提醒他少喝,他已遲鈍得沒了反應。一場氣氛熱烈的盛宴,撂倒了羅楊二位經理,隻得勞駕人家那位司機代駕辦事處的這輛車。
方毅扶著羅經理,班亮攙著楊明舉搖搖晃晃地走出飯店。車已在門口等候。剛到賓館,羅經理便吐了,吐得車裏車外都是。班亮看扶著楊明舉已顧不得方毅他們,徑直回了房間。
“是洗澡還是先歇會兒?”班亮扶他到床上,楊明舉一副難受狀,都懶得費說話的力氣。班亮隻得讓他躺好,其它的,再說吧。
直到好晚,楊明舉也未醒來。班亮簡單地為他擦了把臉,他醒了,一把攥住班亮的手:“幾點啦?”
“快11點了,我也要睡了。”班亮站起身。
“你睡吧,甭管我。”楊明舉坐起來,使勁揉搓著臉頰額頭。
班亮回到床上,想:趁他清醒,剛好可以趕緊入睡。
楊明舉進了衛生間,洗了把臉,濕淋淋得便又回了房間,一屁股坐在床上:“難受!好不容易出來一回,玩兒吧喝吧,咱就是放鬆來的,反正有你在,你大哥要嘛總結,你看著弄去吧。你怎麼不喝?那可是茅台,我發現了,就你大哥敬你酒,你喝,對嗎?大哥是忒耐我了,平時甭管嘛事都捋我,我找誰說去?放著掙高工資的周傳福董祿不直接對話,總把槍口指著我。我就是老太太的尿盆子,挨泚的貨!有些事兒,我根本就不知道!不也得聽他訓?一到周日,樓裏就唱空城記,我不守廠裏行嗎?有時,我前腳剛出去,你大哥就來電話。我就不明白,我有那麼重要嗎?誰都不拿咱當個嘛,其實也不是個嘛,頂著個副總的頭銜,屁都不是!太累啦。一直挺羨慕你的,下了班回家看看書看看報。我到家還得伺候一家子吃喝。我媳婦帶孩子比我上一天班不輕省,我也想不幹,行嗎?”
班亮驚去睡意,輕輕坐起身,看著眼前的頂頭上司雙手托著額頭兩肘拄在膝蓋上的背影,真的不知所措,怯怯地問道:“領導,睡覺吧,別這樣坐著了。”
楊明舉緩緩轉過身眼睛直視著班亮:“你大哥太有精力,又是大港又是內蒙的,我是真服他。有時也琢磨,不訓我訓誰,那二位歲數都不小了,他明明知道是他們的錯,能當著我這歲數小的訓他們嘛!讓咱出來參觀,我連相機都沒敢帶,虧了你帶啦。現在,我才覺出輕鬆。我不敢跟大哥發泄,跟他表弟,我得找下平衡了吧,我——”楊明舉一手握拳輕輕砸在班亮肩上。從未有過如此冷酷的眼神,讓班亮覺著渾身發緊。
“你喝得太多了,睡覺吧。”班亮完全被他呼出的酒氣籠罩,伸手扶住他冰涼的肩膀,他一揮胳膊避開班亮。
“我沒喝多!我不睡,你也別睡!沒有人能聽我說這些,你——要是想出賣我,就跟大哥說。”楊明舉順勢歪在床上,“我得洗澡,我想吐,就是吐不出來,難受。你睡吧,睡吧。”
班亮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竟然起了輕鼾。班亮幫他蓋好被子,迷蒙中他還一個勁兒地搖手擺頭,抬眼見楊明舉扔在衛生間門口的褲子,赤腳過去撿起,又見他的襪子居然泡在洗手盆中。班亮無奈之際隻得代勞。
再回到床上,班亮已了無睡意——楊明舉那時緩時急時輕時重的鼾聲仿佛就響在你耳際。
同裏水鄉古鎮。
楊明舉眉頭始終不曾舒展,即便是在六角亭下回廊裏假山旁的留影中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相。“你真不夠意思,看著我喝那麼多,也不幫襯一把。”楊明舉偶爾拍打一下班亮的肩膀。
“一醉解千愁,偶爾醉一回也不錯。”直到今天早晨,班亮才相信楊明舉是真難受:他的早點隻是喝了些清湯。
“我醉成那樣兒,害得你給我洗衣服,怪不合適的。”楊明舉早晨起來看到晾在衣架上的褲襪,實在想不起什麼時候洗的,當時問班亮,他隻是一笑。
班亮搖搖頭:“是你自己洗的,我沒那麼會拍馬屁。”話峰一轉,又說:“你有治睡覺打呼嚕的偏方嗎?我估計,你出來這幾天,你媳婦應該睡不好覺了——聽慣了你的呼嚕,乍一沒了,不適應!”
楊明舉明白班亮所指:“我看出你這兩天沒睡好,要不今天到了上海,你和方毅一屋。”
“我服從分配聽指揮,跟誰都行。早晨羅經理說,到了上海,給副總級的招個應召女郎。你就笑納了吧,我保證回去不瞎說。”班亮嗬嗬一笑。
“你快打住吧,我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你們想玩兒,我不攔著,你們自個回去不說,沒人知道。”楊明舉找準機會便坐在路邊合適的位置上。
“過這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你放一百個心吧,我不會打小報告的,你是我頂頭上司,我拍你馬屁還來不及呢。”班亮拉了他一把,前麵那二人已落下他們十幾米遠。
“打死我也不喝酒了。”楊明舉手扶一處欄杆,看看遠處那二人的背影。
班亮瞬間拍下了他依舊淒苦的臉。
“可惜了這麼好的景,你沒能好好領略。”班亮指指前麵的一處庭院。
“有你們替我領略就行了。”
直到坐上羅經理駕駛的車,楊明舉才好受些。
走馬觀花過虎丘。
晚飯時分,一行人到了上海。楊明舉精神好了很多。班亮方毅被安排在一個房間。班亮無暇陪他看電視,坐在桌前攤開那兩頁賓館免費提供的紙,他要記錄下這兩三天的心情。關於一路走來的線路軌跡,關於參觀學習的感受,關於對楊明舉的重新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