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剛過，幾條微不足道的信息陸續發布：
    1。 由成天健擔任內蒙公司籌建組組長，預計3月初赴內蒙工作；
    2。 中試車間主任鄭亞明隨成天健一同前往內蒙工作；
    3。 因藍R庫存積壓太多且生產工人嚴重不足，暫隻開產藍R二車間；
    開工不幾天，楊月富就為兒子的工作找到周傳福：“我兒子中專畢業半年多了，你看看安排個地方吧。幹銷售最好了，我問了任常洪，他說不上人，也不真的假的。”
    周傳福欣然允諾：“讓他來吧，白工那缺人，讓白工給安排個好地方。”
    楊月富的兒子楊軼，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一進廠就被周傳福領到白工跟前。白工正在為於姐身邊的空缺而發愁呢：“剛好，你就先跟於姐一塊幹吧。”楊軼又被白工領到於姐跟前。
    於姐一見楊軼，那是千萬個沒想到：“你怎麼來啦？我都沒聽你爸爸說呢？”楊軼隻是笑笑。於姐想：這往後怎麼處法兒？跟楊月富打鑔慣了的，突然間麵對他的兒子在場，哪裏還能如過去那樣隨便。這個楊月富，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要是找找孔慶金任常洪他們幹個銷售也行啊，這個倒黴部門，村裏人都恨不得趕緊離開，他到好！
    依白工的安排，於姐領著楊軼找到了楊麗鳳：“讓楊主任帶你去領身工作服吧，等你回來，我再給你講工作上的事。”
    楊軼隨在楊麗鳳身後到了生產部這屋。周傳福從小倉庫中翻騰了好半天才拿出一身別人穿過一次尚未下過水的的工作服給了楊軼，他心目中，新工作服是留給那些正式招聘來的人員的。
    於姐一見楊軼換上身的袖口褲腳沾了染料汙漬的工作服便看出了眉目，趁中午吃飯的時跟楊月富說：“你說周傳福這個人多哏兒吧，給了你兒子一身舊工作服，這一年當中技術部新來的人，哪個不都給新的！有的下崗職工還給兩身呢，人家說沒有換的。他就是看不起村裏人，做得也太明了！”
    楊月富胳膊底下夾著飯盒跟於姐到了檢驗室。楊軼正在翻看著什麼資料，一見父親趕緊站起身。楊月富圍著楊軼轉了一圈，楊軼也不知他這是幹嘛。
    “把工作服脫了，換好衣服，回家，咱不幹了。”楊月富越看越氣。楊軼見父親板著個臉，趕緊脫下工作服。
    楊月富抄起那身舊工作服徑直到了生產部這屋。周傳福午飯後正在擺弄椅子準備休息。楊月富把工作服往周傳福桌上一扔：“你快把工作服收起來吧，看誰好給誰去！我兒子都不如個外地的？都不值一身新工作服？你趕緊找人吧，我讓他回家了。”未等周傳福吭聲，楊月富風一樣消失了蹤影。
    外屋剛躺倒在沙發上的楊明舉才聽明出些端倪，假寐之際也沒睜開眼。
    周傳福的血壓瞬間升高了八度，幸好剛服過降壓藥！他沒想到一身別人穿過的工作服惹得楊月富動這麼大的肝火。他照樣還如往日把雙腿架到辦公桌上，腦袋仰靠在寬厚的椅背上，閉上眼睛，心裏卻無法平靜下來：這下好，肯定讓楊月富以為自己是在報複他當年的野蠻對待。事已至此，有嘛是嘛吧，想太多嘍，在這個院裏早呆不住了。楊明舉的鼾聲從來沒像今天這樣刺耳過，周傳福開始數數，竟然數到一千……
    腦門子登登跳個沒完的楊月富回到辦公室中便咳嗽起來，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窗外的那杆煙囪突突地冒著黃白色的煙塵。楊月富還未來得及問楊明舉三車間訂單什麼時候完成、多早晚可以改造這根煙囪，這便有了應激反應。他媽的，看來即便自己想幹，這現實哪哪都排擠你。他懶得想年前領到手的那份可憐的獎金，隻比去年多了兩千。這是數年來漲幅最小的一次，他已經想到了那起工傷事故。因為過年，應酬不斷的酒席讓他一時靜不下心來細想，這剛開工便連吃蒼蠅，不得不又想起那位瞎了眼的職工。長假期間與大舅哥一塊吃酒時不住地咳嗽引起大舅哥的疑問，楊月富告之是單位的哪種原料過敏，不聞沒事，大夫也建議離開那個環境。大舅哥當時就說：那就別幹了，掙多掙少不說，別糟踐壞了身體。跟我一塊承包魚塘吧，願意入股也行，不願意入股就光掙工資，比你上班少點有限，一年也就幹十個月，最起碼環境好！老婆在身邊沒怎麼參言，這方麵的事，從來都是楊月富自己做主。
    楊月富實在躺不下，就圍著車間上下轉，看著兩位帶班長領著幾個老職工做著投產前的準備工作，說是為開產做準備，操作工還差著多呢。到現在也聽不到漲工資的信，想讓新人來，難！老職工過了正月十五能正常報到上班就他媽不錯了。胡思亂想著，他就踅到班亮這屋，班亮正在看書。
    “夠美，看來今天活兒不多，人來得怎麼樣，還差幾個？”楊月富從自己的更衣箱中掏出杯子喝了口茶水。
    “差五六個呢，活兒要是實在太多，就聯係上邊找你們支援。我這是有沒有兩可的部門，比不了你們生產一線！”班亮伸了個懶腰，“聽說楊軼來了，安排哪了？”
    “快他媽別提了，我這氣兒剛消！老B玩意兒把楊軼安排在於姐那屋，也無所謂，橫豎幹活兒來的，幹嘛不是幹。我生氣他周傳福給楊軼一身舊工作服，都不如個外地侉子，我親眼看見去年來的外地職工進了技術部都能混一身新工作服，我們楊軼哪點兒不如外地侉子？！”楊月富提起這段就肝疼。
    “值不當的，不就一身工作服嘛，五金庫那屋有新的，讓他去那屋自己試一身不就得了。”班亮很少見富哥這麼嚴肅過。
    “不是一身工作服這麼簡單，是他狗眼看人低！要是楊寶營的親戚來，我話擱這，他周傳福得去服裝廠現給人家定兩身去！我已經讓楊軼回家了，不幹了！離了百斯德照樣有飯吃！”楊月富來回踱著步，不時咳嗽幾聲。
    “我可沒享受過你說的那種待遇，別張嘴就說，趕緊消消氣兒，坐這坐會兒。”班亮趕緊給富哥讓地方。
    “我沒說你，咱都這麼多年了，誰還不了解誰！”他還是走來走去的。
    “咱這幫人在一塊兒混了這麼多年，不是衝他周傳福。”班亮說到這，怕楊月富以為自己有意抬高楊寶營，迅速轉了話風：“一個是圖離家近，再一個，錢給的也還說得過去，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家裏有嘛事都耽誤不了。要是真有了好退路，隨時可以走。”
    “看來今年不好混，說不準哪天我就抬屁股走人了，我不是嚇唬你，真的。”楊月富沒了玩笑態倒讓班亮不適應了。
    班亮不知道再說些什麼好，他從來就不會勸說人。去年走了倆主任，過不了幾天成天健去內蒙，如果楊月富再走，誰知遂了誰的願。早先的事實已經驗正了下崗職工適應不了這裏的主任之職，那麼下一步隻有提拔外地人中的佼佼者。方毅這種水平的，班亮還真就沒發現另外的，好在班亮眼神不咋地，說不準上層領導們早已物色好了人選。
    成天健自從開工第一天被老板招到辦公室後，便知道自己的命運從此將與大沙漠結緣，隻有順從，別無他選。因為是為拆遷一車間做準備，他成天健當然是不二人選，目前的主任當中，隻有他做一車間產品的資曆最老。暫時決定先由鄭亞明陪同他一塊赴內蒙，今後將視情況需要再安排其他人等赴內蒙協助。楊寶營為成天健描摩出一副宏圖畫卷：不久的將來，整個集團將是以百斯德為中心的麵向全世界市場的行業楚翹。待內蒙公司一切步入正軌後，你可是功臣！你就放開手腳去幹吧，有什麼困難隨時跟這邊溝通，總部這邊將竭盡全力支持你！
    對未來的憧憬，讓成天健提前進入角色。與闞月斌進行簡單的交接後便逐漸隱退。闞月斌沒了閑逛的時間，他要趁成天健動身前完全拿下這攤工作。闞月斌悶頭熟悉工作的時候，成天健開始做著各種準備。實在找不到他的人影，便電話聯係，有時他竟然大白天的舌頭就打卷，甭問，肯定又是在哪喝酒了！他多是說上一句：一會兒我給你打過去，便再無消息。闞月斌哪敢向楊明舉反應，不得不自己摸索。
    成天健大有壯士一去兮不複返之勢，白天的酒便亂了晚上的性，惹得他老婆煩得要命：要麼他不長肉，吃得再好都他媽從下邊跑了！巴不得他快些去內蒙，也好落個清靜。雖說每天也按時進廠，多是與闞月斌聊上幾句便再難覓蹤影。倒是與鄭亞明躲在中試車間辦公室聊得越來越近乎。
    小個子鄭亞明年長成天健四五歲，見了成天健先遞上一支煙：“這回跟成廠混了，往後多多關照吧。等將來建好了，讓我媳婦也過去吧。要是總兩地分居也不太好。”哈哈哈。鄭亞明老婆一直在方毅的車間幹，是個人高馬大的女人，與鄭亞明走在一起就是馮驥才的一部小說名字——高女人和矮丈夫。
    “起碼得半年後，等生產捋順了再說。有女工的崗位肯定先照顧自己人。再說了，到了那邊要是膩歪了，有的是法兒！”成天健嗬嗬一笑，煙霧中伸著小細脖兒。
    鄭亞明搖著長了一對招風大耳的腦袋：“那得需要錢，沒錢誰跟你！”嗬嗬。
    “別以為你們宿舍裏亂七八糟的事兒，我不知道。”成天健嘴一撇。
    “肯定沒有我的傳聞，我可是正人君子。”鄭亞明的笑從來都是燦爛成一臉褶子。
    “這年頭，正人君子都死絕了。”成天健閉上眼睛，眼前便呈現出沙漠上拔地而起的一片現代化廠房，那個穿梭其間指點江山氣度非凡的瘦削男人，不是他成天健，還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