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金庫材料保管員依然沒有要上班的跡象，班亮屈指算來已頂替她兩個月了，終於在數次催問楊明舉無果後給楊寶營發了短信：“五金保管員呂姐因病休假已達兩個月之久，還沒有要上班的消息，安排新人吧。楊明舉不敢做主。我天天兩頭跑，實在顧不過來。”
    便在當天午後，楊明舉領著班亮的表嫂、楊寶營的兄弟媳婦，走進倉庫辦公室：“給你派新人來了，替你呂姐姐，這下你滿意了吧。”
    班亮萬萬沒想到會把一直在分析化驗室中工作的表嫂調到這來，愣愣地點點頭：“還是領導好，救苦救難啊。”想：隻怪自己傻傻地堅持兩個月，要是早一天給上邊發信息，早就把自己解脫出來了。唉。楊明舉站都沒站住就拽門而去。
    班亮不急著交接，隻是好奇表嫂為什麼放著化驗員不幹，願意改行當保管員？
    表嫂笑笑：“這兩年鼻炎犯得厲害，找過你大表哥，想換個崗位，大夫說不接觸那些化學試劑就能慢慢好嘍。以為他早把這事扔脖子後頭去了，我都不指望了，誰知今天上午白工通知我到生產部找楊明舉，還以為嘛事呢，楊明舉一說調動的事，我還挺高興，正好我也不想在分析那屋幹了，太亂，天不天的。”
    班亮開始與表嫂進行工作上的簡單交接。也是在這時候，班亮才真正進入倉儲部主管的角色，才真正有時間考慮部門內的管理工作。
    連綿的春雨，使得全廠範圍內的各種簡易屋頂都漏了雨。尤其是一車間個別工段：屋外大下屋內小下，屋外不下屋內滴答。整個車間濕露露的，職工們都不敢碰觸電器設備，總怕被電著。周傳福讓電工室做了十幾根塑料材質的加長臂，避免職工們直接用手接觸電器開關。郝雙來成天旺一次次向周傳福報修，得到的回複是：得等全廠統一部署，趕在雨季之前肯定會修理好。雨季？七八月份才是雨季，五六月份就不下雨了？成天旺可沒有郝雙來的涵養，就這麼直截了當問周傳福。
    周傳福最怵頭成天旺的冷臉：“你就放心吧，成主任，說了修肯定修，我也怕出事，出了事，我也有責任啊，我想想一車間的現狀，就腦袋疼，這兩天又犯血壓高了，哪頓不吃藥都不行。”
    成天旺最看不慣周傳福那副假惺惺的樣兒，尤其是他往辦公桌前一坐，雙手交叉在辦公桌上兩個大拇指車輪式的轉來轉去，瞧那堆那攤，純粹騾子JB——廢肉一塊！按說你管好安全環保不就得了，修理屋頂的工作該由董祿張羅，人家董廠長都已經來了小半年啦，你還把持著這塊工作不放，看來這其中有油水。這麼想著，成天旺沒好氣兒地說：“要再厲害就得上醫院，這可沒人能治。”想，你死不死，沒有王老爺子的陰魂罩著，你坐這風不吹日不曬的幹拿工資！
    周傳福尷尬地嗬嗬一笑，想：老板說得真沒錯，就憑村裏這幾塊料，想大發展，門兒都沒有。遇事就沉不住氣，說話急皮子怪臉的，照這態勢發展，說不準再一場大雨下來，房沒事兒，你先自身難保了。嗬嗬。
    成天旺見周傳福不再理會自己，便訕訕地離開生產部。
    周傳福跟辦公室主任程老師假裝無意地滲透出對這幫車間主任的點滴看法，程老師聯想到老板想要加強對主任們培訓的想法，便說道：“近期我安排個培訓班吧，培訓完了讓他們寫心得或是考試，再由你們領導給出評判，直接與年終獎金掛鉤，關鍵是讓他們有提高自己的主動意識，總這樣吊郎當的可不行。”
    周傳福點點頭：“這個方法挺好，必須得讓他們認識到自身的不足，得有上進心，知道完善自己。這樣的同誌，起碼可以不掉隊。”
    很快，在全體車間主任參加的生產會議上，周傳福把即將開始的管理培訓工作主旨宣講了一遍：從這個周六周日開始連續四個周末在二樓會議室舉行中層管理人員培訓，由管理學院的教授給大家講課。老板已有言在先，培訓後進行統一考試，考試成績與年終獎金掛鉤，並且有可能采取末位淘汰製。希望大家要重視這次培訓。
    散會後大家麵麵相覷：培訓跟獎金掛鉤？這下看你們有文化地拿獎金吧。
    都是哈哈一笑：上頭的精神是這意思，到了年底合適不合適還得看自個心氣兒，還是那句老話——合適幹，不合適散。培訓不培訓，還不都這水平。
    楊明舉也有些納悶兒：沒聽老板說要末位淘汰啊？也許他又在別的場合跟程老師周傳福念叨過？不過也好，讓大家夥都有危機意識。
    如此一來，本該下夜班回家的主任，比如郝雙來成天旺，又得強打精神坐在二樓會議中聆聽教授的講座。成天旺即便是拿著筆和本，照樣是記不下幾個字，時不時打個盹兒，哪裏還能記住那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兒一天中都講了些什麼。一想到月底的考試，就頭皮發麻。末位淘汰？琢磨來尋思去，隻覺得楊月富跟自己可能有一拚，可老大上的是正常班，至少精神上比自己飽滿，略記些內容，就會超過自己。總共四次培訓，兩次趕在自己下了夜班的節骨眼兒，去他媽的，愛咋地咋地，比起孔祥銀來，老板已經給自己留了情麵。
    立夏之後，天就一天熱似一天。
    成天旺已沒心情跟郝雙來探討車間廠房設備方麵的諸多維修事宜，一切都是：你看著辦吧，我有今兒個沒明兒了。相對於郝雙來耀眼的光環，成天旺更感覺自己不被大小領導們重視，心底愈發失落。郝雙來開始還勸說幾句：“別想那麼多，培訓就是走個形勢，哪回認真了？咱把車間管好，怎麼可能平白無故把咱拿下？”成天旺多是搖搖頭，無言以對：哪能跟你比？生產部再有提拔人的機會，肯定是你！
    所以，便在有意無意間跟老婆念叨了有可能被這場培訓給末位淘汰嘍，要真那樣的話，肯定得買輛車，實在不行開黑出租去。成天旺媳婦從來不會為難自己的男人，多是安慰的口吻：“能幹就幹，幹不下去了也餓不著咱，咱就一個閨女，好歹幹點嘛都能夠吃夠喝的，你可別因為這事愁壞了。”
    成天旺想想自己的過去，還真是對老婆心存十二分的感激之情。想當年處對象的時候，自己橫遭車禍殘廢了一條腿，以為人家理所當然會棄自己而去，沒想到啊，沒想到人家依然願意跟著自己。而自己呢，自打結婚生了女兒，偶爾酒後在外麵隨便找個小姐就調製出虛假的柔情蜜意來。這副狗德性要文化沒文化要水平沒水平，還掙不來大錢，人家就這麼死心塌地的跟著你！混！
    終於，對大家來說已是久違了的考場氛圍再次為大家真切地感受著。成天旺拿到考卷就傻眼了，根本就沒一點寫字的感覺，再看大家都在悶頭書寫著，就連維修馬主任都是那麼像模像樣的認真狀。以為考試頂多走走過場，一人一份資料直接往考卷上抄完了事，竟然被程老師整得跟參加高考似的：沒有任何資料、有的卻是時間限製！
    程老師時不時地看看成天旺，微笑著說：“你可寫啊，不能交白卷吧？”
    “我寫嘛呀？我是想寫。”成天旺嘟囔著，聲音也隻有他自己能聽到。身邊的楊月富周傳福還在聚精會神地寫著，隻感覺透心地涼，腦門上已滲出細密的汗珠，腦子裏一片空白。程老師不時提醒著時間。成天旺隨便寫了幾句大白話——不交白卷，最多做到如此……
    隨著大家走出會議室，成天旺嘛都懶得去想，恨不得早些回到家中好好睡上一覺。這他媽的一個月，竟然被這場培訓整成神經衰弱了！末位淘汰。這四個字不時迸至成天旺眼前。
    周傳福程老師將諸位領導及培訓教授閱覽過的考核試卷整理好後恭敬地呈獻到楊寶營桌上。楊寶營先粗略得翻看一下，隻對封麵的數據彙總仔細地從頭看到尾，看著排名最末的成天旺的名字，說：“你們找他談話，他不會寫再不會說再幹不出成績，真就得淘汰了。說了要認真對待這次管理培訓，就得像那麼回事，當成兒戲哪行。最起碼得認清當前形勢，不學習不想方設法提高自己，肯定長不了。還想像幾年前似的，說話罵罵咧咧、幹工作沒個章法，那可真想錯了。一車間可是全廠的關注對象，在市裏都掛了號的。我回來聽你們的彙報，要是態度比較端正知道上進，咱還是給他機會的。按理說，他跟郝雙來搭檔應該有長進啊？”
    “我跟程老師也是這麼想的，咱培訓考核的目的是提升管理水平，讓大家有危機意識，絕不是為了淘汰誰。主任們應該都能領會出老板的這份苦心。”周傳福隻要一往楊寶營麵前坐，那種虔誠的下屬之態便會自然流露而出，那說話的腔調姿勢拿捏得很是到位。
    “考試的那天特有意思，我看著他，他看著我，我想笑又不敢笑，還提醒他別交白卷，倒是寫了幾十個字，純粹就是大白話。他每場培訓都參加了啊，有時打個盹，確實沒想到他真寫不出來東西。”程老師輕描淡寫的軟語娓娓而入楊寶營耳中，楊寶營不住地點頭。
    “上24倒班的又不是他自己，這就看出水平能力的差距來了。這些考卷先放這，我會仔細看一遍，有嘛想法，我再隨時找你們。”楊寶營腦中一閃：曾經的班亮還傻裏傻氣地為他辯護，這都五六年光景了，不還這副樣子！
    二人走出總經理室，周傳福將早已擬好的與成天旺的談話方案交給程老師，至於談話會造成什麼結果，周傳福不願過早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