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百斯德合作了將近四年之久的韓國人終於因數個新品種的大型生產以失敗告終，私下裏做出撤退的打算。
    韓國人的代理人樸總，形象就跟日本動畫片《花仙子》中的頗奇先生似的，走到哪吹到哪，恰是這痛能吹的本領就唬住了楊寶營，下邊便都隨著楊寶營尊稱頗奇先生為樸總。虛胖浮腫剛剛五十開外卻長了一臉老年斑的這位樸總爭取利益絕不含糊：配輛車吧。楊寶營痛快得給他們配了輛藍色帕薩特。他們幾位的工資每月一性打到樸總的帳戶上，再由樸總與黃先生統一安排具體到每位職員的分配。凡是三車間使用的原料均由樸總通過一位四十歲左右的朝鮮族女人黃曉玉的渠道供進百斯德，且都得現金結賬。便是這個由樸總與黃曉玉聯合注冊的公司，把所有的原料都改成了英文代號送入百斯德，五萬元一噸的貨物轉手便加價到十萬元。掙錢掙到手發軟，黃曉玉動了惻隱之心，就在百斯德樸總的辦公室中，黃曉玉用朝鮮語婉轉地表達過自己的想法：“個別主料適當加些價，其它輔料適可而止吧。你們畢竟已經憑技術賺取了高薪，再這樣騙那位老板，太過了吧。”
    當時便遭到了樸總的嚴厲駁斥：“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商人，還有嫌賺錢太多的！這怎麼叫騙？這是技術引申，我們的技術必須得有我們的原料做支持，他們才能收獲高利潤的產品，都是一個行業，技術雖說很微妙，他們的人一樣可以掌握。也隻有從原料上想辦法才能夠保住我們的主導權，大不了倒個包裝更換一下嘜頭，那才需要多少成本！你再也不許說這樣的話，錢賺到你手上，你將來愛怎麼做慈善隨你。”
    黃曉玉知道自己遠遠沒有達到一個商人重利輕別離的境界，每次麵對那位與自己年齡不相上下的老板時便有一種愧意，他在麵對自己時的那份瀟灑早晚會有一天失色。如果隻是適當地加一些價，一旦他們的技術人員破解了這其中的奧秘，也不至於落個騙子的名聲。便是在這三年多的時間裏，黃曉玉變得越發麻木了，她知道自己已然被老樸們綁架，他們離開百斯德的那一天，也就意味著自己也會終結與百斯德的合作。是否還要開始對下一家如此的操作複製，除非又遇到一個如楊寶營這樣的老板，怎麼可能！天底下的錢豈不太好賺了，要真是那樣的話。如若不然，就得回到起點，一切從零開始，做一名自己想象中的真正的商人。
    今次被樸總這麼一訓斥，黃曉玉不覺落下淚來：“我明白，要是沒有您的栽培，哪有我的今天。一切聽您安排吧。”
    樸總終露出些微的笑意：“這就對啦，我們遇上現在這個老板是我們的財運到了，錯過機會可就再難找了，你想跟南方人這樣合作？不可能！你應該這樣想，我們報價後，他們認可，那就是公平買賣。”女人啊，關鍵時刻就會犯心軟的毛病。
    黃曉玉總是在這樣感覺沒有了發自內心的力量時被樸總一翻教育，便又重新找回麵對百斯德時的坦然，她與樸總會談後想見一見始終瀟灑的百斯德老板，終未能如願。
    便是在不合格品數量持續攀升，原料長期成為庫存，黃先生也不知該怎麼麵對來自於王大爺的問詢時，樸總開始對南方各地的考察，美其名曰是市場調查。目光一點點地聚集在錢塘江畔。這地方好，比天津強太多了，天津那個鬼地方總是刮風，一刮就是沙塵滿天。這地方好，人間天堂，真是名不虛傳哪。樸總喜歡上了杭州，開始向往著錢塘江畔的某一處工廠裏再出現一位類似於楊寶營那樣的老板，要真那樣的話，那才叫財路亨通。
    有了撤退的打算，樸總與黃先生陸續安排兩位大學生技術員放假或曰探親，什麼時候返回再另行通知，而兩位韓籍工程師將會與樸總一起南下。公司裏隻留下一直在村中租房居住的小金夫妻二人陪同黃先生應付與百斯德公司的交往。樸總千叮嚀萬囑咐小金近期不要再參加百斯德公司職工私下的聚會，他擔心小金酒後失言會泄露機密。樸總一行三人動身前去南方後，技術出身的黃先生幾乎每天都如坐針氈，既然已經決定結束與百斯德的合作，那就早一天離去總比虛與委蛇要好。車間的生產安排依舊，黃先生隻得委派小金偶爾去看一眼。
    張海衛感覺出了不對勁兒：怎麼韓國人突然間少了那麼多人？怎麼又隻跟剛開始合作時那樣，隻剩三個人？他也早就聽說，以成品形式入庫的幾十噸染料都積壓著，每個批次至多走個三兩噸，韓國人給的產品判定結果隻有他們自己能看懂，即便不合格，也隻有他們自己心裏清楚。
    便是帶著強烈的懷疑心，張海衛上了技術部二樓。與前幾日你出我進的紅火場麵相比真是過於清淨了：最西邊一間辦公室中黃先生麵對著樸總那空了的位子不知在琢磨著什麼；第二間分析室中，小金媳婦正全神貫注地分析著車間剛才送來的樣品；第三間辦公室中，小金在電腦前敲打著什麼。
    張海衛徑直進了小金的辦公室：“喲，忙嘛了，小金？真清淨啊。”
    “張主任來了，快坐。我正給黃先生整理一份資料，馬上就好。”小金笑容滿麵地說。
    “車間馬上就兌鍋，你們誰過去盯著？”張海衛一臉嚴肅相。
    “我去，我去。”小金趕忙說。
    張海衛心說：你去？你懂個JB！這三年多的時間，你都沒去過，怎麼現在想起來去車間了？那是技術活，你除了跑跑聯絡，當個翻譯什麼的，多早晚又成技術員了？說：“現在就得去，時間到了。”
    “好好。”小金趕緊關閉正操作中的文件，隨張主任一起下了樓。
    生產現場的小金，隻是個人樣子而已，一切都說可以，沒問題。他敢簽字，張海衛就沒說什麼。等關鍵工序結束操作後，小金先一步離開車間，張海衛則氣憤地到了生產部。與楊明舉肖廠長成天健一念叨完韓國人的現狀，楊明舉先發了言：“這幫棒子們是不是要開遛？”
    成天健小臉一扭：“沒有證據，不能這麼下決定。”
    肖廠長多是不得已時才表態，想：這個車間要是停了，汙水車間的壓力立馬就減輕好大一塊。好加夥，每天用水量全廠最大汙水處理難度最大原料不是劇毒就是一級易爆品，除了大綠就是大紫大黃。阿彌陀佛，快一天停最好。說：“不知道王廠長知道這種狀況嗎？得跟王廠長彙報。”
    張海衛看看楊明舉：“要不我陪你一塊上樓跟王廠長念叨一聲，聽聽王廠長怎麼說。”
    楊明舉張海衛一起到了二樓辦公室。
    王大爺正在畫圖，見這二人進了屋，趕緊摘下花鏡。聽完張海衛的彙報，王大爺嗬嗬一笑：“樸總臨走時跟老板打了招呼，說是去拜訪一下那幾家客戶。有兩個工程師回國探親去了，一個大學生請假回吉林老家，一個跟樸總去了南方。”
    “都趕一塊兒了，還挺巧。”楊明舉的大嗓門兒，即使在楊寶營隔壁的辦公室中依然降低不了多少分貝。
    “他們人多一個少一個，要說咱不用幹涉，關鍵是得走貨，那麼多錢都壓倉庫裏，哪個品種成本都上萬，甚至幾十萬，這加夥，了得！”張海衛一本正經地說。
    “就是這個問題。老板也跟我念叨過好幾次催著他們走貨，我一進老黃樸總那屋，樸總每次都信誓旦旦，今兒個說放心明個說包在他身上，聽著都讓人起疑。倒是老黃，他雖然聽不懂我們說的嘛，應該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總給人一種不好意思的感覺，好像心中有愧似的。技術都在他們手上，老黃心裏最清楚那些產品的質量問題，他哪敢說實話。”王廠長也不無憂慮地說。
    “就現在這意思，您老說，還用跟老板念叨念叨嗎？”楊明舉一時也沒了主意。
    “哪句話說不對了，就來個不相信人家。老板總強調互信是合作的基礎。”王廠長搖搖頭。
    “就是咱太相信這幫棒子了，才讓人家這麼牽著鼻子走。哪天他們一拍屁股走人，咱有嘛咒念？”張海衛的一家之詞脫口而出。
    “咱就是想這麼跟老板說，也得變著法地說。我得找機會，點到為止。”王廠長知道這位自己看著成長到今天的楊寶營最怕人家說他多疑說他沒文化。
    楊明舉與張海衛對視一眼，知道也就這個結果了。既然老板跟王廠長都這麼放心人家，那還何苦走這麼大心思。
    “那您先忙著，有嘛事，我們再隨時找您老。”二人幾乎同時站起身，離開王廠長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