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工原先的單位接連好幾次通知他趕緊報道上班，所以李工至多堅持到9月底就會結束在這裏的工作。這下子於姐她們又開始議論不知道會麵對怎樣一位新領導。老板先讓李工再介紹一位合適的人選，如果實在沒有再出去招聘。班亮一直記著自己第一天進廠時給予自己鼓勵的李工，所以隻要有時間就會到技術部二樓辦公室看望一下李工，從李工的介紹中便知道了另外的一些信息。
    是之前的那三位老師傅的突然離去，才讓老板想到了李工——請來幫幫忙吧，如今轉眼已是一年多光景。原先單位辦得是停薪留職，現在來了消息必須上崗，跟老板說明情況之後，老板也已認可。過幾天就要來報道的是李工的大學同學章雲新，已經跟老板進行了麵談。這個章雲新有能力，因為娶了個少數民族的老婆接連生了倆兒子，就這倆兒子可沒少讓這個章雲新走心思，一說這裏給的待遇不錯，便爽快地答應來與老板相見。這樣，自己離開得也安然些。
    檢驗室的那幾位姐姐剛剛適應溫厚的李工，不知道明天又要麵對一個怎樣風格的上司，對李工的離去也開始表現出淡淡的不舍來。李工便不時地為自己那位同學做推介：他比我精明，技術上也比我全麵，人性不錯，你們就放心吧，要不行的話，我也不會向老板推薦。
    章雲新，一位年近四十個子不高眼睛晶亮的男人，於9月11日早晨悄然走進天津百斯德化學有限公司，與白工見過後，便被李工引領到樓下檢驗室，幾位姐姐拿眼一瞥，似乎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因為大家時常拿張海衛的身高開玩笑：男人不長個是因為被太多的心眼給墜住了。這位個頭與張海衛不相上下的章工那眼神兒的活泛勁兒卻在張海衛之上。這回估計有好戲看啦——不知將來是哪邊的風向硬。
    在白工的安排下，上班第一天就讓章工為銷售配製小樣兒，一天下來臉上身上都是顏色，整個一灰頭土臉。麵對銷售人員時，白工的低三下四直白地展現在了章工麵前，章工心裏涼意嗖嗖。明明聽李工說這位白工也算是位股東的，真沒想到是位軟骨股東。
    轉天一進廠，大家都在議論著發生在大洋彼岸的驚天大事件：兩架被劫持了的飛機於美國當地時間9月11日早晨分別撞向了位於紐約市中心的標誌性建築雙子塔樓上，電視中的畫麵讓人想到了戰爭題材的電影鏡頭，而那分明是新鮮的影像！所有的人都惶惶的，沒了安靜下來工作的心情，仿佛世界末日就要開始光顧地球似的。
    章工依然要為銷售人員配製小樣兒，他開始為這三位姐姐講起世界形勢：“沒想到大老美也有今天，這下不知有多少人拍手稱快。他總想著當世界老大，唯恐天下不亂。全世界都不打仗，他頭一個就不幹。以勢壓人，全世界樹敵，這就叫報應……”想不到剛來才第二天的章工竟然還是個愛國者。除去於姐已經到車間取樣品，屋裏的這兩位姐姐，都沒怎麼搭訕。
    於姐與班亮相遇在五車間楊月富的辦公室：“你們知道我們那又來了一位新工程師嗎？章工，昨天頭一天上班美國那就飛機撞大樓，這是不是都有說法？肯定不是一般人兒。”於姐說得大家都哈哈一笑。
    “要這麼說，我們再去你們那，得跟這個新來的章工打交道了？”楊月富說。
    “那當然，李工有可能明天就不來了，都是這個專業，也就沒嘛交接的。”於姐當著方毅的麵不好說些什麼。
    “甭管誰來，我們該怎麼幹還怎麼幹。主要是你們得相互切磋，要真是個行家還好說，要是混飯來的，你們姐仨就能給他擺平。”楊月富直來直去，方毅坐一邊隻是嗬嗬地笑。
    “瞧你說的，我們在廠裏的地位就是腳心上的痦子——點低，都不如方毅他們吃香，對嗎方毅。”於姐看看方毅。
    方毅隻是一個勁兒地搖頭：“於姐就愛逗。”
    班亮該離開了，於姐也一塊走出辦公室，二人在拐角處站定。
    於姐說：“這些日子你先少去幾趟我們那，我看這個新來的章工不是善茬兒。”
    “行，要不是因為李工要走，我這幾天也去不了這麼勤。白工要有走的那天，我一趟都不去。”班亮嘿嘿一笑。
    “百斯德黃的那天，白工也走不了，一年幹拿那麼錢，鐵在這耗著了。我這話擱這，真有本事的人在白工手底下幹不住，超過他的水平，你想想他能讓你在這呆下去嗎。”於姐說話總有太多影射。
    “要這麼說，這個章工就算有真本事，沒有聰明才智也夠他在這呆的。”班亮明白於姐的意思。
    走上主幹路時，於姐手提裝樣品的小塑料籃與手中拿著木板夾的班亮背向而行。
    接連三天都在給銷售人員發樣混樣，章工終於半開玩笑地跟白工說：“檢驗這邊還得上人，專門負責樣品發放配製，這個崗位相當重要，發錯一批樣品就有可能引起與客戶之間的官司。我要是天天配樣子發樣品，廠裏的花的代價就太大了。”
    白工的眼神很少碰觸章工的視線：“我也跟老板提過，行不行的也沒表態，這事兒就撂下了。有時要樣品的一多，連我都牽扯了精力，應該上個人好。”他的精力大多在樓上開發部及樓下試驗室中，要是某天因為分析室檢驗室的事情被采購經理銷售經理車間主任叫住，就得耽誤一兩個小時，所以他真的希望有一位可以兼管這兩室的助手，而眼下分析室的郭姐太不讓人省心——簡直跟個外行似的，這樣長了可不是法兒，分析室的那幾位哪個嘴都跟刀子似的；這位章工呢，看來隻能管理檢驗室。
    “還得抓緊跟老板說，這幾天樣品可不少，我基本上沒幹別的活兒。”三天的時間裏，章工並未熟悉這位年齡不大的白工的行事風格。昨天下午銷售經理任常洪來到檢驗這屋非要章工給開一份虛漲了技術指標的樣品分析報告單，章工左右為難作便喊來了白工。白工想讓任經理在報告單上簽字，可人家直截了當地說：不用簽！白工就沒再堅持。任經理那麼理直氣壯地就把那份蓋了檢驗部門章的報告單拿走了。白工隻得讓於姐在原始記錄上注明：經任常洪同意後，虛漲指標開具樣品分析報告單。章工點明了其中的利害：如果這批成品因為這項技術指標引起客戶投訴，那麼檢驗室承擔百分百的責任，跟銷售無關。長此下去，隻會陷檢驗室的工作於徹底的被動之中。如果今後的工作中完全由自己掌握這些事情的話，肯定會改變這一局麵！至於白工是否會支持自己，聯想到白工麵對銷售經理唯唯諾諾的樣子，陡生一絲迷惘。
    “行，我一半天抽空再跟老板說說。”白工的態度讓章工心裏多少平衡了些。
    與章工交談過後，忙碌起來的白工很快便把這事扔到脖了後邊，仍如過去那樣沒頭蒼蠅似的跑上跑下。章工始終未能從令人討厭至極的樣品發放與配製的工作中解脫出來。
    終於，有一天任經理到章工這要他兩天前交待過來的樣品時未能如願，臉上掛了相：“配一個樣品還用這麼多天？不說好了今天來取樣品嗎？這事兒還用找白工嗎？”任經理居高臨下的態勢咄咄逼人。
    麵對人高馬大的任經理，章工不卑不亢地說：“這屋人手緊，一直是我配小樣兒，這兩天著急做樣品宣傳冊，配小樣兒的活就往後推了兩天，宣傳冊也是銷售部要的，您明天這個時候來取樣品吧。”
    “明天這個時候可就三天啦！我已經跟客戶說好了今天寄出去的，你這不是讓我言而無信嗎！”任經理還是不依不饒。
    “這不是事出有因嘛，哪個活兒都急，我之前也跟白工商量了，白工說的先做宣傳冊。”章工第一天上班與這位銷售經理見麵就讓他想起了美國電影中的特工造型，腦海中突然就蹦出了四個字——美國特務，這麼想著，臉上又不敢太肆意地笑。
    “行啊，反正今天樣品說嘛也寄不走了，回來我找白工吧。”任經理扭身離開這屋。
    章工立刻就上樓跟白工說了這事：“我看這個任常洪純粹把檢驗當成他們銷售部下屬部門了，他們的活要了最多不說，還要求時間上一點也不能耽誤，就我加那仨姐姐肯定幹不過來。這事兒老板要是問起您，您心裏可得有數，要找我談話，我隻能實話實說——忙不過來。”
    “行，回來我找老板吧。”白工知道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忙完手頭的活兒便進了辦公大樓，徑直到二樓敲響了總經理室的門。
    老板剛好接完一個電話，見是白工駕到，臉上立時堆滿了笑。
    白工簡要說了檢驗室目前的狀態及剛剛發生的小插曲，想不到老板竟然痛快地說：“該上人上人，回來您寫份要求給辦公室小尹，這個周六就去招聘。您來的正好，新來的章工怎麼樣，您感覺？”
    “還行吧，他畢竟也是這個專業的，進入角色挺快的。”白工微笑著說。
    “分析那屋的郭姐呢？快仨月了吧？”老板第一次向白工問起那個接替黃林、與白工王大爺原先同是一家單位的郭芝蘭。
    “還行吧，有時趕上采購經理的事，她應付不了，我就得出頭。”白工隱隱約約聽說過那位采購經理私下裏喊老板什麼姑父之類的。
    老板沒再提郭芝蘭：“章工一進廠就要價4000，我沒答應，要行的話，至多3500，您說呢？”
    “要是能管分析檢驗兩個屋，還差不多，光管檢驗這屋，要得是有點高。”白工自己才3500元的月薪，而李工也不過是這個價位。
    老板像在沉思：“郭姐跟章工都是按管理人員聘來的，咱隨時溝通，要是不行的話，就趕緊言語，咱再找合適的。”
    白工不住地點頭，行啊嗯哦地應和著，老板剛有些話語上的停頓便起身告退。
    隔壁辦公室中尹麗麗也在，白工便把職位信息寫給了她，然後趕緊出了辦公樓，邊往技術部小樓走邊尋思著：要是因為待遇的問題談不攏，這個章工早晚得離開，到時自己又得牽扯精力，唉，走一步說一步吧。